“谁?”
“你那大书迷。”
大书迷一点也不大,正相反,市场部经理出乎意料地年轻,虽然梳了头,但身材笔直,整个人干净清爽,声音也不显老。只是毕竟樊笼中人,谈吐间总有种抓不住的圆滑。
我戴上腕表,顾夏天安排的轿车刚好开进小区,而时间还早,又转身进屋把冷菜放进微波炉,蒸上米饭,想了想,把化妆间的钥匙摆上茶几,那里面放着没收在保险箱里的小首饰,她的另外一些藏宝由银行保管。
一切妥当了,出门时也没见艾伦出来送别我,它跟得意出去了?
这晚上顾夏天光彩照人,同我相见的许多时刻她并不这样,可眼下着她挽着手臂并肩而行,路上频频有人回眸,好不艳羡。
我不睡病床,就靠着母亲,看针水一滴滴往下掉,融入脉搏和血液一起奔流,听着妈妈的心跳声,后来,我听着温格的心跳声,他会捏住我鼻子,不让睡觉,让陪他看资料,我说我困死了,你这是虐待病患。
他装生气:你不陪我可走了。
我抓着他手掌,说你怎么可能走呢?谁有你那么粘人啊?没我你可活不下去。
门还从外上着锁,我进屋后打开灯,看见钥匙在茶几上,电饭煲跳到了保温模式,微波炉里的炒肉仅留有余温,一晚上没人碰过。我给手机充着电,去二楼,出去时他的床铺是什么样,现在仍什么样,每个房间都被我打开检查,连楼梯后面的储物间都去了,明知他不会在这些地方。
我呼唤艾伦,艾伦也没在家,如果得意要走,或说他找到机会回到书里去,为什么要带上艾伦?艾伦不可能独自跑出去的,有回我忘记关好外面铁门,雪纳瑞没有逃跑,它知道必须留在这间屋子里,陪伴我直到死去。
我像个无处不去的幽灵,开机查看通话记录,将所有通讯软件都翻了个遍,却到处没有得意的消息,难道他没带手机?我拨通他的号码,通话铃声漫长地陪伴了我一阵,后静默了,我再打,还是一样。
“不是你的问题,”我补充,“小伤口,又不疼。”他可千万别掉眼泪啊。
“已经见血了.....你别碰,我去拿手机挂号,这得打疫苗。”
他偏要拉我出门去打针,走路太急,我鞋也没顾上找,低头一看,其中一只拖鞋挂在他的脚上,他毫无察觉,等走到门厅,转头瞧见我光着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声道歉。
“你能别老是想着过去了吗?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温格走了就走了,你还得活着呀!看见你老这么颓废,你那狗屁哥哥不得高兴死了?”
话说到这个层面,我不能再不做回应,她关心我,我知道,明显很多余,但我现在真的没什么人能像她这样称得上朋友。
我无奈,问她想要我怎么做?除了搞对象,我干什么都可以。
她不明就里,拦住我:“季良意,别跟我开玩笑。”
“你哪里看到我在开玩笑?!”
女人愣了愣,有些愧疚:“不是,你别误会我,我就问问……再说你上一个正经对象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吧?”
这步散得更加惊悚,我跟他回来被顾夏天撞着,女人朝我挤眉弄眼。
严炳喝得上头,被夜风一吹,吹成只发情的公狗,可事实是他刚下手就被我推开,一被推开就醉倒了,栽在我腰上半天没动静,我拍拍他,听见他喉咙咕噜一声,继而抱着我大腿狂吐不止。
我把实情就这么全盘托出,她也估计不会相信。
女孩们被遣散了,他拉我重新进场,我说我就不进去了,他着急问我要走了?
“你不爱来这儿?”
“没,就年纪大了,受不了那音响.....”我盯着他的脸,认真解释:“其实这作家都深居简出的,我可能跟你想象里的也不一样.....”
他握着我的手没放,和颜悦色:“老师这样的就很好。”
我满头大汗,直夸他年少有为。
吃完饭,男人们互相搀扶着,艰难往外移动,我也喝了不少,一伙人坐在大堂等车,严彬说他醉了站不动,得找人靠着,我想靠就靠吧,俩男的搂搂抱抱也不吃亏。只是手机里没收到得意的回复,他回去没,吃饭没,带艾伦散步回来没?我百无聊赖,抬头撞见玻璃上的倒影,靠在肩上的脸庞多年轻,而我孤单得像条老狗。
我默然以对,准备吓唬吓唬他,小孩怕我,尽管尚未知晓缘故,但身子一下贴去躺椅靠背上了。
“什么病啊?”我拽他,“说来听听,怎么生病?”
他快要被我扒开了,猛地将艾伦举起来,随突兀的动作,小狗晃了晃屁股上的短尾巴。
听我称赞他年轻,他谦虚道:不年轻不年轻,马上三十了。
我和顾夏天一听这话,脸上真是挂不住,尽可能赔笑,他补充道:可说小吧,也不小了,我这不上不下的怪尴尬。
顾夏天插嘴:严总,您说什么岁数才不尴尬?
真好啊,找老婆就得找你这样的。闻着她的香水味,我幸福感慨。
她不屑一顾:可惜了,我不想找你这样的。
迎宾员领我们出电梯,有人顶楼花园阁楼的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朝我们招手,顾夏天拉拉我:就他。
烦不烦啊,我脑子里给自己一耳光,念书时记性就不好,怎么现在芝麻粒大点破事也翻来覆去?我心里骂骂咧咧,上床倒头睡了。
其过程中,得意好像进来跟我说话,摸了摸我的脸,我又没发烧,他摸我脸干嘛,但起来后我发现鼻子上伤口没了,这个情况另说,当时我迷迷糊糊,没听清他说什么,就算听清了,睡醒后也没印象。
将近五点,我关掉闹钟,洗衣店送来的套装挂在衣柜外。我收拾完毕下楼,家里竟没有人,二楼看了一转,小孩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衣柜里给他买的衣服还挂着,睡衣平放在床头,不像出远门。
我说没事,真的没事。他说我脸色好难看,怎么会没事?于是我不做声,只憋气,要是给得意听见肚皮里的狂笑,他会当场羞愧到变成小龙吧?
这么一想,我真该好好笑笑他的。
从疫苗站回来我昏昏欲睡,估计是药水的关系,我从小一打针就想睡觉,无论大针小针,冰凉针水往我身体里一流,我立刻困意泛滥。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点开查找程序,地图上亮起的定位显示离我不远,划开位置仔细看,就在小区对面。
我抓着手机冲出去,跑了一会儿,想起来得意的自行车还在院子里停着。赶稿那段时间我给他网上买的,方便去坐地铁。可我都还没来得及给这辆单车做检查,龙头稳不稳、铃铛摁不摁得响,没调整踏板和链条,我都不知道,也没给轮胎打过气,他有没有骑这样的新车摔着过?得意总是不说遇到什么麻烦事,连找不到工作都只敢去公园闲逛,不慎踩到艾伦也要道歉,他胆子这样小,他却敢一句话不说就走了,难道这回不怕惹我生气?况且他又这么傻,况且他什么都相信,对谁都一副好脾气,每天挑着担子卖菜的阿嬷都认得他,况且他.....
只要他没事,还愿意回来,我绝不生他的气,绝不再捉弄他,他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我都答应他、买给他.....只要他还能陪我。
她松了一口气,说至少把严彬送回去。
到酒店已是凌晨两点,严彬酒品真差,睡相却不错,往床上一扔人就不动了。我的手机没电,大晚上又打不到出租,勉为其难扶正床上的烂泥,问他手机的解锁密码,严彬不知道做什么春梦,抱住我脑袋,上嘴就亲,我一顿推搡好歹打开软件,接单的提示音一响,火速夺门而出。
别墅没有灯亮着,像深海里的沉船,我心里却格外高兴,漫长无趣的一天晚上结束了,马上要过渡到热闹的屋子里去。
注意到我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尝试放缓语气:“你就试试严彬,人长得也很俊啊!”
我移开她手臂往前走,她没放弃,边追边叫:“季良意……给我回来!你光留我在这啊?”
我只好停下来等她。
穿着这条气味古怪的裤子,我把醉汉朝卡座一甩,黑着脸说我先走了。
感谢夜店里的迷乱光线,顾夏天相当惊喜,急急追出来:“是不是搞定了是不是是不是?”
“……差不多吧,阅世要把我们搞定了。”
他连说不不不,季老师比我想的还要好,“只是想到那几个小丫头碰你,我心里就来气,”话没讲完,他突然往我身上一凑,我忙不迭后退,差点吃了严彬的发胶,“都沾上味儿了!”
我哑口无言,他当时已经不太能绷住醉意,冷哼:“野鸡味!”
这人真严厉,我劝解道:“那我陪严总出去走走,咱散散味儿。”
在夜店门口,我慢悠悠抽完两支烟,和保安闲聊,几位踩着开场时间点来的小姑娘被他们拦下,要求出示身份证,一位靠后站着的小姑娘左右看看,突然伸手朝我胳膊上一挽,笑眯眯地说:“老公,等我老半天了吧?”
“谁是你老公啊?”
我被突然现身的严彬吓了一跳,他穿过门禁把女孩手腕一甩:“未成年回家吃奶去!”
这举动错得离谱,闺女哪里会反老子呢,有本事叫它一口咬住老爹的鼻子。
我痛得起身大叫,得意急忙过来,昂头来托我脑袋。我只好坐下,他也紧挨着坐下,指头在鼻子边上扒拉,小心碰到伤口。
“没事啊,别紧张啊。”我安慰道,小孩慌得非常,仿佛被咬的是他而不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