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
新月的教学和科研工作忙碌,麦茫茫投身其中,试开的唯一门课上了轨道,钟嵇来听过一回,说她在讲台庄重温雅,严谨思辨,很有自己的教学风格。
下了晚课,教室里大半的人走光,苏筝妍拿了题目上来问她,苏筝妍是从偏远的地区考进h大的,虽然领悟力有待加强,但刻苦用功,麦茫茫有心鼓励她,解答后道:“不用局限在书本,更发散些也没关系,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触及禁区的爆发后,不是进展,而是退却,麦茫茫以为塞满了的匣子,被他失手打翻,原来空空落落,虚瘪到陷下去,哭和痛都是假的,不属于她。
麦茫茫收拢坠绪,整理仪容,推门下车。
顾臻应该打给司机来接他,他却不想,靠在座椅上,望着她在路边等车,温凉参半的秋风吹着她的头发和衣角,飘飘悠悠,她比过去瘦。麦茫茫离开后,顾臻独坐在车里,直至天明。
“清甯死后,在美国,我也等过你来和我解释,哪怕是一个电话,可你没有。然后我明白,你是真的放弃我。我是被爱的人放弃的人。”
顾臻闭了闭眼睛:“对不起。为以前的事,也为今天的。”
麦茫茫摇头:“我要的从来不是对不起。做过的选择不会撤销,我也没办法指责你。一直恨你、怨你、等待你、远离你,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刻意,都让我很辛苦。”
乡下
翡山的调研结束,有一天自由活动的时间,麦茫茫一直资助的小女孩就住在翡山附近的一个村落,她想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她。
不曾想顾臻和她同目的地,麦茫茫警惕道:“怎么这么巧?”
他自后拥着她,简简单单,没有多余的动作,麦茫茫全身一僵,从感觉到姿势——太陌生了。美西海岸的日出也很美,但总有些不一样。
峦日浮浮,云海迷蒙,曙色将出,万虑皆消,时空压缩,复叠在这一瞬。
顾臻片刻便放开手,仿佛方才只是为了安抚她。麦茫茫向旁侧走一步,和他保持距离,语气平平,只叫他的称谓:“顾市长,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
麦茫茫起了个大早,她昨天选好的观看日出的绝佳位置,早有人占领。
顾臻站在翡山最高的明后顶,俯瞰群峰,天风振袖,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气概,相较之下这雄伟磅礴之景象也失色,好似日光隐隐,不敢为颜。
顾臻回头,见是她,朝她做了个手势:“来这看。”
帐篷的门半敞着,顾臻坐在麦茫茫的床侧,所以叶棠思进去之前,及时止住了脚步。他细细地摩挲着她的手腕,不多时再握住她的手,紧盯着她的睡颜,专注到连有人在门口也没发觉,明明是这么谨慎的性格。
叶棠思只觉得他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她无法读懂的内容,极尽克制,无法用时间来度量,超出了她认知中“往事如烟过”的规律,但她还是踌躇着是否提醒顾臻,因为若是被别人看到,影响不好。
叶棠思正犹疑着,见顾臻俯身轻轻在麦茫茫脸颊落上一吻。
他边吃饭边和刘书记聊安县的过去发展存在的积弊,露营灯光明炽,篝火跳跃,缭乱的光亮里顾臻依旧沉稳持重,一如他对待工作,和那天别过后对待她,在学校和市政府几次遇见,他都礼貌而疏离。
麦茫茫无意瞥见他的饭盒,不出奇的差别待遇,看来再贫困的县,讨好上级时不会吝啬,她三口两口填饱肚子,回帐篷写笔记了。
半夜,麦茫茫胃病重犯,绞痛阵阵,起初她默默忍受,不想惊扰睡在身边的叶棠思,但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低吟几声,叶棠思翻身坐起,一摸她的额头,豆大的汗珠。
顾臻:“这不是城里,明天往上爬还需要体力。”
麦茫茫:“我还不至于那么娇气,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安县是贫困县,何况现在又在外面,麦茫茫在美国吃的苦也不少,不拖大家后腿,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我没有。”半晌,他低低道,“我没有,你知道的。”
车里骤然沉寂了,他终于肯亲口说,她一切怀疑和推断不如他这句没有,可他晚了十年。
“为什么?”
调研组分成了两路,需要上山这一路,年龄最高不超过四十五岁,麦茫茫觉着这安排很人道主义,翡山一步一景是真的,山路崎岖,年久失修,难爬也是真的,她不到三分之一就吃不消了。
麦茫茫蹲在阶梯边喘气,叶棠思本来跟着顾臻,走在最前面,看她落下了,折返回来:“学姐,你可以坚持吗?我扶着你吧。”
山腰有一块平坦开阔的缓冲区,调研组暂时在此扎营,几个男性助理手脚麻利,搭建好过夜的帐篷。天色渐渐暗下来,安县的工作人员为他们分发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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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力连声道:“不用,不用。”
会议市长出席,副市长主持,顾臻对各方面都有一定的了解,严肃认真,提问具有建设性,一针见血,听取意见态度谦虚,一场会过半,总体效率很高。
中场休息,麦茫茫从洗手间回来,在会议厅外撞上他,顾臻在与人通话,朝她微微点头致意。
“是的。”
顾臻:“九年前连越集团取得昳城两千亩建设用地,开发进度极慢,几乎荒废,去年以翻了五十倍的价格转让,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顾臻眼神锐利,张伟力硬着头皮道:“连越是外来的大投资商,拉动昳城经济的投资行为,我们要鼓励。”
苏筝妍笑道:“小道消息。”
也许是知道什么,就会注意什么,自从苏筝妍告诉她这件事,麦茫茫有几次看见顾臻出现在h大,不过都不是正面遇到。
昳城要战略性地改造开发位于西南方位的安县,并将其纳为新区,规划阶段即将开始,政府在筹备组建专家团队,唐院长向上面推荐了她,说专业方向上虽然发挥空间有限,但这个经历有助于她评昳城的青年学者,申请独立实验室和经费都顺利些。
麦茫茫哆嗦着扣好衣裙,顾臻回过神来,将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她一把拉下,扔在车厢的地面,道:“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与他重遇,麦茫茫不曾有一刻平静,她不愿展露真实的痛苦,以礼节、公事公办的态度作蜡,可封多一层,压抑的情绪更是翻腾。
她不想再爱他,但除他之外,她爱无能。
她称是,走廊里传来人声,三五个男人交谈着路过,西装革履,不是学生的打扮,吸引了苏筝妍的目光,她神秘地告诉麦茫茫:“麦老师,走在前面的是顾市长,学校里开了专门给干部进修的班,每周两次课。”
麦茫茫道:“你还关心这个。”
顾臻行事低调,而且普通老百姓不关心政治,认识市长的人不多,在h省和昳城人人传颂的,是甄旭嵩省委书记,前几日,文学院的大楼,还把院长和甄书记握手的照片挂在最显眼的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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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力道:“算了,我们算了,可能我们就是有缘无分,注定要分开的。”
顾臻看着她:“茫茫。”
麦茫茫笑一下:“你放心,我不会再像十年前那样对你纠缠不休。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以后我们也不会有以后了。”
她语气平静,没有任何痛苦与歇斯底里,像拥有最诚挚的迷茫的孩子,不为补偿,不为他愧疚,单纯表达着困惑。
麦茫茫:“清甯和我在医院说的当下,我快疯了,可后来我的确知道,你是顾臻,所以你不会。”
“我不了解她严重到那个地步,她喜欢你,你要帮她,或者是你觉得我们不合适,前路艰难,这些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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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日出气象太美,兴许是他的笑容太像十七岁,她不觉迈动步子,向他走去。
他把位置让给麦茫茫,她欣赏没多久,一阵风吹过,有碎石滚落,麦茫茫周围无遮无拦,她又有些恐高,一时惊吓。
顾臻及时地拉住她,她像那天在餐厅一样贴近他的怀里,但这次她回头了,对上他的眼睛,顾臻停了停,笑着问道:“你怕什么?”
她最终选择为他们掩上入口-
天亮后,一切正常,叶棠思将这个秘密吞进了肚子里,询问麦茫茫要不要下山休息,她说可以坚持。
中午他们便到了山顶的宾馆,顾臻关在宾馆里开会,麦茫茫提交完她的建议后,在附近走了一圈,百无聊赖,调好看日出的闹钟,蒙头睡去。
叶棠思第一时间通报了顾臻,虽然非必要不应该打扰他,但她总直觉这样做是对的,这几年她事事周到,唯独在酒宴那次被顾臻批评过,涉及学姐的事,她不好自作主张。
山里寒气重,只有顾臻住的帐篷足够大,还有一张床,他没多说什么,把迷迷糊糊的麦茫茫抱进去,喂她吃下应急的胃药,吩咐叶棠思守着她,接近四点才见好转。
麦茫茫熟睡着,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好多了,叶棠思回帐篷补了个觉,六点多醒来再去看她。
顾臻不计较她直白的拒绝,挑了挑眉:“随你。”
坐在对面的刘书记笑呵呵地解围:“顾市长对下属真好。”
顾臻看她一眼:“她不是我下属。”
吃饭时没什么讲究,席地而坐,麦茫茫掀开盖子,简陋的一荤一素,她用筷子撩着,食欲缺缺。顾臻从旁递过他那份:“和你换。”
麦茫茫疑惑地看着他,顾臻扬眉:“你不是不吃花生?”
麦茫茫:“以前不吃,不代表现在不吃。”
日出
小半个月后,市政府的相关领导带领专家团队,一行人赴安县开展为期三个礼拜的实地考察。
安县境内有一奇崛,四季皆胜景,但是由于规划不到位,旅客鲜少,省里有意将其重新开发,成为国家级风景区。在安县县委书记等人的陪同下,调研的第一站定在了翡山。
麦茫茫迟疑着也点了点头,那天她说的一番话,已有为他和往事画上句号的意思,既然如此,大大方方打个招呼,属情理之中。
会议开到晚上七点,麦茫茫刚和开了车的同事道别,准备到市政府外打车,天就下起了大暴雨,烟尘抖乱,她等了会,眼见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雨幕中一辆黑色的汽车驶向她,车牌号她不巧记住了,是顾臻的专车。车窗降下,只有驾驶位坐着人,司机探出头来:“麦老师,顾市长让我送您回去。”
叶棠思电话通知顾臻,他看一眼时间,道:“连越钻监管空子,牟取暴利,除了面上好看点,对城市建设毫无裨益。在正式登记前,你去处理,我找你的责任。”
连越集团和宋书记有关系,张局长急道:“宋书记那边”
顾臻:“需要我说第二遍吗?”
市里对这个项目很重视,麦茫茫和环生院的专家教授合作,交了好几次报告,在一个多月后被召集到市政府开第一次的咨询会。
整齐的绿色方桌摆了六排,各个领域的专家都到了,距正式开会时间还有半小时。
顾臻在办公室和土地管理局的负责人谈话,张伟力坐着汇报情况,汗涔涔的,西装的后背都湿了,顾臻将摊开的文件推到他面前,问道:“河西那块地是经你的手批给连越集团的?”
她与顾臻之间并非直线,所以她不要答案,不要结果。时间纠扯而成的困境在她的十年里反复展演。她放不下他,顾臻是她的不能言喻,面对他,麦茫茫永远只能直觉先于理智。说些浅表的话,不过是拙劣的发泄和遮掩。
“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十年前出轨的是你,说分开的是你,现在理所当然、暧昧不清的也是你,你根本没有尊重过我。”
麦茫茫中途停下几次,眼泪干涸在脸颊,又有新的覆盖,顾臻将她揽在胸前抚慰,为她擦眼泪,“别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