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头说,他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一个臭水沟旁边捡到的她。当时皱巴巴的,瞧着就一副难养活的孤寡相,他本来想扔着喂狼喂狗,大雪天的能救狼狼狗狗一条命也算是造福万物功德了。谁知道没走两步,长明就哭的厉害,哭的他心头虚,只得把她抱回家养着。可怜他一个老鳏夫,又无妻无子,哪里会养什么孩子,长明就是吸着他的血长大的,长明就是来跟他讨债的。
就这样养了很久,到了两岁模样,长明不会说话,还叫他发现了眼瞎的毛病,老头一怒之下就把她扔了,扔在了临溪河后头的小山里头。当时也是大雪的天气,等他后悔转回去看的时候,长明一条胳膊正叫野狼啃在嘴里,鲜血直流,凄厉喊叫。他打跑了野狼,又将孩子抱了回来。好在去的及时,那胳膊瞧着咬着吓人,倒也没断。长明后来长大了听他提起,暗道自己真是命大。又瞧瞧他为了救她被野狼啃断了的一条胳膊,想着又有点可怜。可怜又可恨。不是她奢望亲长疼爱,而是他给不了,还拴着她,没让她就死在大雪地里,倒成全了她一世的孤寡命。
后来老头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长明。名字倒是个好名字,可她大约受不起。老头从不出竹舍,也不会种地。也不会像隔壁大叔一样打鱼,每日就靠着寥寥几个上门算命的赏几个钱过活。他没什么好教长明的,只好教她算命。瞎子算命,倒也合适。但他教徒的方法,忒毒了些。刚五岁不分寒冬腊月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长明必须自己摸索着拎着两个小木桶去竹林外的临溪河打水,打完水要自己做饭浣衣。五岁的小瞎子每日只像自己和自己过活一般......
季云疏望了她一眼,甚是心有灵犀道:“当年顾老唯一的儿子被北疆蛮族的巫女所害,顾老悲痛不已,便卸了职。后来又拒绝了父皇的封赏。没想道竟是隐姓埋名到了此处。”
长明纳闷:“你们是怎么知道他在此处的?”
“你们不是托了一只鸽子给我外祖送的信么?”
季云疏将老坟上的荒草都清理干净,公公正正跪好,拜了三拜。
起身瞧着这坟连个碑都没有,转头又瞪了一眼长明:“你给顾老先生的后事,办的也忒毛糙了些。”
这回长明可不心虚了,她一个瞎子,老头死的时候她才九岁,家里穷的连棺材都买不起,还是隔壁打鱼的壮汉帮着一张草席卷了卷,挖了坑,埋了坟。
如今,她都明白了。
沈昭思心心念念要找的顾老先生,今晚这亡命之徒要寻的顾安堂,便是这竹舍的主人,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恨极了的一个人。恨到连他每年的祭日都不愿意去拜一拜,给他烧几柱香。
天色暗沉,夜风呜咽。
回神的时候,季云疏正一脸古怪的望着她:“你瞎想什么呢?”
长明唔一声:“就是觉得有些冷嗖嗖的。”
说完便没了声音,长明静默一瞬,低声嘲笑道:“原来他用那只鸽子给你们送信了。”
“......”
鸽子......长明似乎想起了什么......八岁那年,她在竹林里捡到一只小鸽子,大黑是她在老头去世之后收养的,故而那只鸽子,才算是她收养之路的伊始。当时得了那只鸽子,她高兴得不得了,又怕那严厉的像阎王似的老头发现,就偷偷藏在了竹林边的一个小土洞里。那土洞还是隔壁家小子养的大黄狗掏的。小鸽子跟通人性似的,每天乖乖的呆在洞里等着她去喂。喂着喂着就喂出了革命感情,她实在是孤单的狠了,那鸽子就跟她一样。以前她听着隔壁小子和大黄狗嬉闹,真是羡慕,现在她不羡慕了,她有了一只鸽子,也不指望它能跟隔壁的大黄狗一样能跑能叫能打洞,只要会咕咕两声,听她说话就成。
后来一天清晨她再去洞口喂鸽子,鸽子就不见了。老头说将鸽子宰了炖汤喝,当天中午吃的什么长明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一颗嫩戳戳的心,一下子就跟灌了石浆一般,又冷又硬。提起那只鸽子,就免不了要想起老头,和那一串子扰人心神的往事。
季云疏望着这荒戚戚的撂天野地,这一座孤零零的老坟头,忍不住叹息:“想当年卜测国运帝星吉凶的顾公侯是何等的威风,父皇钦赐观天台,只他一人能上。就是当初因老卸职,也是得了食邑封地的。可怜如今,荒坟野地,声名凋零。”
长明摸了摸下巴,人死不过是魂归地,肉归土,哪里来这么多酸了吧唧的话叨叨。
不过她很是好奇,这顾老头当初好端端的公侯不做,良田黄金不要,缩在这小县城里隐姓埋名的,是为什么?
季云疏烦躁的砍着这老坟头上边的杂草:“你到底是多久没来拜过了?”
长明掰着指头数了数,自从九年前他去世到现在,除了入葬的那天她拜过,此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好歹也是养了她十二年的人,长明有些心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