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有想起来少年(被迫)为了给自己治伤养病花光了大半积蓄——还要加上那只被他差点弄死的黑猫。
看着维奥拉弯腰低头用那双漂亮的手给自己开瓶倒酒,浅褐色的酒液打着旋地在酒杯内荡漾出波浪,霍尔马吉欧说:“难得遇到,就陪我喝一杯吧。”
是谎言。
穿着不甚合身的酒保服,过长的刘海和其它头发一起朝后梳被固定出一个造型,黑框眼镜仍夹在鼻梁上好想和这张脸已经密不可分。
维奥拉举着托盘,熟练穿梭在沙丁鱼群似的群魔乱舞的客人间,表面上他只是一个打短工赚钱的菜鸟新人,如果不能推销出高价酒水就只能拿最低的工资。实际上他同时还在打另一份工,不过是帮忙注意一些人,把一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那里,至于收到东西的人失去天堂还是地狱就不是他该关心的了。于是表面工作的低廉薪水也就能忍受了。
彩色、晃动的灯光不时晃过维奥拉的眼睛,混杂着烟酒香水味的空气呼吸起来令人发昏,维奥拉眯着眼睛在辨认卡座旁边的编号后把托盘上的酒送到桌子上的冰桶里。
一只手覆盖上镜面超旁侧挥去抹出一片正好把少年的脸清晰倒映出来的空间。
那是一双冷漠到叫人感到平和的眼睛。
正因为足够冷漠,所以不会有个人情绪体现在里面。假如此时有其他人在,看着这双眼睛,他们不会认为这是属于人的眼睛,就像看着海面、天空,它们平等地包容美的丑的好的坏的在里面,就算是核|废|料污水也会随着海波平等地稀释扩散再传播在天地间。
柔和的灯光倾洒出来,平等和煦地拂照在地板上的猫窝、食盆上,食盆边散落着几点细碎骨屑碎片。黑猫在离开前把维奥拉投喂的小鱼都吃干净了。
维奥拉站在不会再被使用的猫窝前,这是用他的旧衣服和坐垫做出来的简易猫窝,灯光把他的影子拉扯得无法分辨,一团混沌似的笼罩住猫窝。低垂的头,扫荡在眼帘前的深紫色刘海在少年眼窝、面颊上投射出浅淡的阴影,同样是深紫色的眼睛隐藏在阴影和镜片之后,眼睛里是比黑暗更虚无的空洞。
“你也走了啊。”
霍尔马吉欧一直看维奥拉喝完了前面他点的那瓶威士忌。维奥拉的嘴唇通红像是燃烧的玫瑰,霍尔马吉欧的视线触之仿佛眼球也被烫伤。
“喝完了啊。”霍尔马吉欧撑着下巴拇指挠了挠耳下的那片肌肤,脸上熟练地挂着轻佻笑容,“真不错。还站得起来吗?给我去拿一瓶黑桃。”
霍尔马吉欧几乎是惊奇地看维奥拉缓慢却平稳地站起来,直到维奥拉离开座位走动起来,霍尔马吉欧的笑容迅速变得下流。抵抗着酒精作用的少年走路身姿飘摇得像是在跳舞,当他躲避差点要相撞的人群时,这种大幅度的摇摆和竭力站定的样子就更美妙了。霍尔马吉欧也站起来,他跟过去,途径三个卡座之隔的目标所在位置时,不动声色地把压缩成沙粒大小的垃圾车丢了进去。
霍尔马吉欧擅长把任何日常用语说得跟调情打机锋似的,这次他的确股足了劲要好好戏弄这个少年。
转眼间一瓶酒只剩下一半。
冷气遇上水汽在瓶身表面和桌面上凝结成小水滴,几粒小水滴聚到一起终于挂不住了就流落下来几乎无声地融入聚在瓶脚边缘的水中。
最后霍尔马吉欧放弃了这个看起来不错的主意。
逐年缩水、还需要九个人来分的酬劳是其一,万一维奥拉没通过波尔波那死胖子的考验死了就太可惜了是其二。
霍尔马吉欧看着维奥拉顺从地坐到自己旁边,一看就不是后者本人码数的酒保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松垮,就像一件在包装上被糊弄的圣诞礼物。
那只“猫”离开了很久,维奥拉的生活还在继续。
从后巷经过一楼黑诊所窗户底下,维奥拉看见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不透出,叫人无从分辨是医生早就休息下了还是有客人正接受治疗。
走进楼梯间,维奥拉脚步轻又快地从一楼一口气冲到楼上才稍微放慢速度。
霍尔马吉欧已经在这个场子踩点一周了,为了确保任务万无一失。自然而然地,他也发现了在这个场子打两份工赚钱的紫发少年。
霍尔马吉欧短暂思考过拉维奥拉一起给老板打工这件事——维奥拉够狠也够冷漠,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太柔弱了,没有人会防备这样一个看起来还在学校摇篮里懵懂的未成年人。
正常长大的人和霍尔马吉欧这样刀口舔血侥幸存活至今的亡命之徒身上的气质是截然不同的。
“您的——。”维奥拉的声音微妙地挑出一个弧度,好在背景音也很混乱,人声、舞曲声、杯子碰撞和混杂的脚步声潮水似的把维奥拉的声音吞没。
“给我打开。”霍尔马吉欧翘着二郎腿大大咧咧地坐在卡座软座上,艳俗的橘红色人造皮沙发背上压着霍尔马吉欧两条健壮的胳膊。今天的霍尔马吉欧穿着一件挂满金属圆钉的朋克风格短袖外套,里面直接袒胸露腹,再之下是一条普通的长裤,脚上穿着一双侧边褶皱深刻的皮鞋,内侧鞋帮上还有严重刮擦痕迹。
公款消费的霍尔马吉欧现在心情很好,看见此前收养过自己的少年盯着自己的难得呆滞的模样,就更是畅快了。
不带评判、主观色彩的一双眼睛。
维奥拉已经看这双眼睛十几年。尽管他个人很习惯自己的冷漠,其他人看着这双眼睛总会感到惊悚怪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维奥拉选择带一副平光镜。少年的视力很好,钱包很空,最便宜的一副黑框眼镜框加玻璃片就能满足他的需求。
欢乐场也是维奥拉打工内容之一。
维奥拉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因而他没给野猫起名字。
如果起了名字,维奥拉知道自己会不在乎手段地给野猫拴上项圈。
轻轻的笑声短暂地响起又立即止住,维奥拉表情一片空白地把袋子放到客厅小茶几上,自己则先去浴室要洗漱。
接下来的时间完全由霍尔马吉欧自由支配。
更令人愉快的是,霍尔马吉欧还没走多远,那个得意忘形的目标任务就大喊出“今天全场消费由他买单”的宣言。
紫发的少年低垂着眼睫坐在配色艳俗的小沙发上,几步之外是晃动的人影和炫目舞池灯光,和他一样穿着酒保服的服务生举着托盘来来去去,偶尔朝着这个平日不显山露水第一次开张就哄得客人给他点了黑桃的同事投去匆匆羡慕一撇。
维奥拉对这些全然不在意。
少年的手指纤长,腕部骨骼曲线突出而凌厉,霍尔马吉欧记得梅洛尼告诉过自己手腕靠近小指那一侧的是尺骨茎突,而另一侧是挠骨茎突。维奥拉的尺骨茎突就像冰原上的也许底下埋藏着死亡的雪丘尖儿,纯洁无瑕似的,看得霍尔马吉欧喉咙干渴,一团隐秘的渴望自体内蒸腾而起灼烧得他眼球发胀。
“会喝酒吗?”霍尔马吉欧舔了舔嘴唇,“等喝完这瓶酒,你要是还清醒的就,我就给你点一瓶黑桃。让你的业绩好看点。”
维奥拉盯着霍尔马吉欧黑猫似的油亮绿眼:“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霍尔马吉欧大笑:“这是谁的好孩子?”
回家时间越来越晚,手里还拎着从打工地方得到的没卖完的餐品,为了填补前面给“猫”治疗产生的消费,维奥拉必须如此压榨时间榨出金钱来。
站在房门外面,正要掏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维奥拉看见靠近墙壁一侧的门口角落摆着几具老鼠的尸体。少年立即产生真正的猫也离开的预想,打开门,房间里静悄悄的,没开灯的空间被黑暗填充得一丝空隙也无。
维奥拉走进房间,好似举步自投怪物深渊大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