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来或许会分给她一部分家产,”林画白从容得坐下来,一点也不介意他和叶隐歌一坐一站、一高一低的高度差。他的语气慢悠悠的,就像平常聊天的那样放松:
“但是整个家族的继承,还落不到她的头上。”
叶隐歌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这是要再要培养一个继承人的节奏了。
“这是你的女儿,你打算拿她怎么办呢?”
说实话,叶隐歌对这个小小的幼儿有着非常复杂的感情。这个孩子是他最狼狈、人生最黑暗时刻的产物,同时也是他在绝境中的一种希望的延续与寄托,他不能说全然喜爱,也不能说全然厌恶。
基于以上种种,再带着这个孩子在身边就成了不明智的选择了。
“美好”这个词,似乎天生就和林画白不搭对——他永远都是美好画面的破坏者,本身就代表着一个残忍而血腥的符号。
但此时此刻,他与这个美好画面是完全契合的。或者说,就是以他为主角,构成了片刻的岁月静好。
“来啦,”林画白没有抬头,凭声音判断是叶隐歌进来了。他这才把小女孩放下,拉开床头的椅子让叶隐歌坐下。
叶隐歌轻轻呼出一口气。是了,他和林画白之间,其实还有最后一笔账没有算清。
在这间屋子里,叶隐歌经历了怀孕、产子的全部过程,之后被强制扒光了,禁锢在床上以供随时喂奶,也是在这间屋子里,林篡闯入,那是他们在长久的分别后第一次相见,一个已经成了熟透了的人妻,一个依然血气方刚。
这些刻骨的记忆随着时光冲淡,屋子却还是原来的样子,甚至隐隐还有残留的紫藤花香和奶香。
林篡在外面搓着手等,活像焦急等老婆生产的愣头青。
“恭喜您啊,”医生终于出来,摘下口罩,笑着对林篡说道:“您要当爸爸了!”
林家到底不是他们久待的地方,林篡这边接了叶隐歌出去,赶最早的一般飞机回到了a城。
而这座经历了他们几代纠缠的城市,终究是渐行渐远,或许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叶隐歌的工作还是很忙碌的。实习生们都很给力,在他离开的这一天把基础工作都处理得七七八八,剩下的艰巨任务有一多半都压在了他身上。
叶隐歌这下真是有点好奇了。据他所知,林画白找床伴的目的还是为了子嗣,他鲜少有动情的时候。但现在看来,这位“新欢”显然不同凡响,能把林家掌门人这潭沉寂的秋水给搅动出波澜。
“确实,”林画白说道:“他比你们都要好,乖得很,不乱跑,一心只想黏在我身上。”
这简直是林画白对一个床伴的最高评价。叶隐歌微微颔首:“看来她是心甘情愿为你繁衍后代。”
这其实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毕竟在世人眼中,林画白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胎,哪怕是结发妻子,在他心中的分量也未必有多重。按照他的心性秉性,找个风水好的公墓隆重下葬就是了,既能赚一波好名声,又能省去很多麻烦。
但林篡却觉得,这并不是林画白的矫揉造作,可能是难得的真情流露。毕竟也做了人家很多年的儿子,对于这个养父的另一面,他也曾偶尔有撞破之时。
或许到底对妻子心怀愧疚,或许对她任然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义,这位久居上位而雷厉狠辣的财阀掌门人,还是愿意让妻子以另一种方式常伴于身边,寻求一点点精神上的寄托。
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安排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他的女儿将来会拥有优渥富足的人生,但不会树大招风到去挡任何一个人的路,也不用过多接触林家诡谲复杂的生意,。不用殚精竭虑得活着,会平安喜乐到终老。
叶隐歌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也有心情和林画白开玩笑:“看来林总又找到了新欢?”
林画白一听到这话,终于发自内心得笑了。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眉目舒展开来,好像年轻了十来岁,隐隐散发着少年般的风采。
“我和林篡商量过了,我们将来会一直在a城生活,我们会组建新的家庭,前途也未定。孩子跟着我们显然过不上更好的生活,所以,还是让她在你身边长大吧……”
林画白对他这一番说辞不置可否。以他的金钱和地位,会有大把的人来上赶着替他照顾小姑娘,根本用不着他费心。孩子在这座宅院中能受到很好的照顾,也能获得更好的资源,同时,也免于后续可能会存在的生命危险。
叶隐歌尽力为女儿谋划,可他也只能尽心到这个地步了。人各有命,这个小小的孩子的人生道路需要她自己去走,无论走成什么样,叶隐歌作为诞育了她的母体,都会给予最衷心的祝福。
叶隐歌站着没动。说实话,他确实对眼前这人心有余悸,生怕这一坐之下会引发一些列不可逆转的后果。林画白或许对自己的人品也有一个准确的评估,也没有再坚持,只是把奶瓶轻轻放在小桌子上。
“您怎么亲自做这种事呢?”
“因为照顾她的奶妈总是乱跑,我不得不顶上班啊。”林画白够了勾嘴角,瞥向摇篮:
……奶香?
叶隐歌定睛一看,只见林画白正拿着一只小奶瓶,半弯着身子给孩子喂奶。
房间里只有壁灯亮着,散发着幽暗而温馨的光芒。林画白半弯的身影投射在布艺窗帘上,在晚风吹拂中泛起粼粼波纹,恍然间好像一幅宁静安详的美好画面。
工作辛苦些,但日子更加充实。林篡充分体谅媳妇的一切,化身家庭煮夫,每天在家净琢磨怎么煲汤,今天白笋乳鸽明天酸笋老鸭,不出一个月,把叶隐歌生生催胖了好几斤。
连同发胖的肚子一起,还有突如其来的晨吐,把两个人都搞得既兴奋又担忧。
在林篡的坚持下,叶隐歌终于请了一天假,忙里偷闲到医院做检查。
“他?”林画白挑了挑半边眉毛,笑了起来:“心甘情愿是真的,至于是不是他嘛,这倒不一定了……或许是我自己来也说不定?”
这话说得古怪,叶隐歌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
看来这件事情,确实非同寻常了。人就是这样,自己的日子过舒坦了,哪怕看原来的仇人,都能生出几分善意来。林画白能有此番际遇,也算得上可歌可泣。
林家宅院这几天的守卫很松懈,哪怕林篡已经不是林家大少,是各种意义上的外人了,但还是被准予放行,很容易就走了进去。
许多素雅玲珑的小白花围绕着墓穴,在傍晚的微风中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旁边的紫藤花架子上,花朵早已凋零殆尽,只有枝条还在倔强得攀附着,在渐冷的节气里酝酿着下一春的新生。
林篡把手里的花束摆放在母亲的碑前,陪她絮絮叨叨得说话。就在这时,一个林家下人快步走过来,毕恭毕敬得低声对叶隐歌说:“掌门在一楼房间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