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得不可分交,两龙身上都挂了彩,最后才发现爪洼国的龙只是问他打哪儿来,要不要交个朋友。那句嗨,是当地打招呼的用语。
在别人的地盘横行霸道,乔红熹觉得面子挂不住,把羞脸揣在怀里,匆匆拉着苍迟走了。苍迟还不觉得自己有错,载着乔红熹,嘴里的骂语连珠箭吐出:瞧他那个样儿,黑壮胖,腌里巴臜的丑死了。
乔红熹叹气,说:人家是黑龙,黑龙可比你这只又蓝又紫的龙厉害多了。
受骂,苍迟仍闭眼享受着,不紧不慢解释:龙眼之目力虽生就长,但疲倦时也会视物不清,小海附近的泥地白皑皑一片,我见之以为是雪地,下降之后才发现竟然是泥地,啧啧啧。
呵。乔红熹手腕加劲,把苍迟身上刷得一干二净,皎如日星,见不得一点泥土,什么时候回扬州,我想小六和小七了。
越与苍迟独处,乔红熹越思念扬州的小姑娘,一年未见两位姑娘,她心里甚挂念,夜里做梦都是小姑娘的身影。和苍迟相处,就是在减寿命。
扫帚一挥,狂风大作,苍小六肚皮一翻,连龙带珠飞到西边去。
古有避乖龙,今有扫晴妖。
一个不下雨,一个爱晴天,扬州百姓好可怜。
自从祢衡成精之后,云霄娘娘到大面儿上都会带着他,见人就说:此是小价祢衡。
去那些看不对眼儿的神仙处吃茶,云霄娘娘会嫌弃所坐之地腌臜,于是大厮不道,让祢衡用扫帚扫一扫才肯坐下,把他当成了一个佣工。
刚成精的祢衡不过是七岁孩童的身高样貌,远看近看都皊溜可爱,那些神仙一面觉得他可爱,一面可怜他被虐待,于是挖苦:扫帚本作扫晴用,如今却作粪除具。可怜卑龄儿,非人非仙非妖魔,甫能胜衣就干活儿,虐待啊,虐待。
只说二百多年前的某日,云霄娘娘觉着自己的宫殿冷冷清清,毫无气氛,便翻了翻书,寻些古书里记载的可爱小人,她打帐剪个小人儿来活跃气氛。
云霄娘娘从头翻到尾才看中了一个小人,是个扫晴小人。
书中记载扫晴小人拿着一把扫帚,一挥扫帚雨天就能变成晴天,这技能在云霄娘娘所谓可爱至极,又觉得他手中的扫帚应当是个一搭二用之物,可扫晴也可扫灰,心里边一高兴,拿出一张描金红纸,濡墨悬腕,用金粉画了个俊俏的小人,然后拿出自己的金蛟剪,循着金粉边缘剪。
哪管祢衡做什么,苍迟还是不动,只把眼珠子转溜。
清晨的妖气势转怯,龙气势转焰,苍迟觑他原形如掌上观纹,忽然尾巴兴奋甩起,整只龙向后一弹跳,呵呵大笑:好家伙,不寻思生得白白净净,原来就是一张描金红纸,涮了香油,防水的呢。
之扫晴妖(五)
无肠公子早就料到了,在路上买了些瓜子松子,和乔红熹苍小六她们在树下坐成一团,边吃边看戏。
苍小六抱着行雨珠,两只眼瞅紧爹爹的一举一动。乔红熹拊扪她的脑袋,给她剥一些松子,说:不用看了,你爹爹眼拙拙,脑不精细,不到明日是看不出来对方是个什么物什的。
苍小六提心吊口,问:爹爹修为这么弱,会不会被欺负?这么弱,阿娘为何会和爹爹在一起。
再说您也只能以气势取胜。无肠公子背过脸偷声嘀咕。
苍迟听见了,如牛形状的耳朵赶蚊虫似地上下扇动,声沉沉问:为何我只能以气势取胜。
小的跟随小六公主见过无算的神仙妖怪,个个勤奋,个个上进,一日不见皮里抽肉,修为更上一层楼。唯独您日日皮松,似那白松,那修为嗯总之是等而下之。无肠公子摆出鄙夷的神情,苍迟大人,我们先摸清扫晴妖的原形,再走下一步吧。
无肠公子在底下看着天上鬃毛飘飘,耀出白光的龙,叹:呜呜,我家小六公主真好看。
雨还未下,迅雷一声起,西边的一团黑雾里透出红光光的一点,苍迟胸腔吸满一口气,向黑雾喷出一团白气:妖怪哪里来?敢欺我女!
只见黑雾劈心里,像掀起帘子般往两旁散开,藏在里头的祢衡一点点露出身来。他乌发披散,穿红衣皂靴,手持扫帚,神气清朗的,生的倒是俊俏。
苍小六修为年轻,总被轻而易举扫回东海,很狼藉,很失脸。
自扫晴妖出现,扬州滴雨未下,日日晴空万里,金光满地。扬州百姓哭也。
苍小六打不过,气不过,第三十三次与扫晴妖劈面相逢时,叉腰放狠话:本公主要去东海,寻爹爹来咬死你。
那又如何?修为高,耐着住我的青火烧?苍迟不服气。
无肠公子与苍迟咬耳朵: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是妖必有原形,若是能知道扫晴妖是个什么物什
妖有原形,定是有弱处的,怒火攻心的苍迟没想到这茬,一听无肠公子通顺的解释,啧啧称赞:妙!让吾的龙眼来瞅瞅,对方是什么物什,走!侵他底子去。
他道:扫晴妖无姓,仅有名字,唤作祢衡,性好晴天,恶雨天,小六公主行雨,便拿扫帚扫之。
又添油加醋说这般这般坏,那般那般恶,就是来活饥荒的。
苍迟听讫,龙须朝天一炸,怒:欺吾女,便是欺吾。回扬州,爹爹倒地他!
扫晴妖说送一程,原来是真送了一程,将苍小六从扬州送到小海。
无肠公子当先坠地,他六跪二螯紧紧抱住行雨珠,摔了个不省人事,口吐白沫仍哼哼有声:小六、小六公主飞了
这满身青色的无肠公子是苍小六的随从,二人相识以来形影不离,在小海里看见他而不见苍小六,乔红熹急得甩手顿脚,问:什么飞了?
乔红熹鬼慌,严词厉色道:尚不能上任,行雨之苦,幼小之童难受之。 二百龄的苍小六其实不过人间女子的十五龄,在作母亲的眼里,还是一个孩童。
苍小六一拍胸腔,犀利分辨:前有花木兰姐姐伪如男夫,替父从军,后有苍小六妆就行雨龙,替父造福。从军苦,行雨不苦也,小六好行雨也。
乔红熹不情愿依了苍小六,眼睁睁看她东街买青黛,西街买胡粉,妆扮得体,接过行雨珠替父造福。
乔红熹眼角红红,斜瞥脚边的大龙头,说:你倒是心大,赤泼泼撇下两个甫能胜衣的姑娘,和一个无根无绊的人一样四处游玩。说完把脚收回裙子里,不让苍迟蹭。
苍迟继续往前,忽然天降重物,不偏不倚砸到他的头上,然后那件东西轱辘轱辘滚到乔红熹脚边。
虽有龙鳞护体,但砸下来的东西比龙鳞坚硬,苍迟的头立马肿起一块肉。
<h1>【苍小六番外】冤家宜解不宜结(上)</h1>
之扫晴妖(一)
乖龙长女苍小六满二百龄,终于能胜任行雨之责。
苍迟非难地一笑,尾巴蛮力一甩:那又如何?照样被我打得满地找牙,鲜血赤津津流。
在扬州的时候,你不是找刺猬打架,就是找惊世先生打架,能征惯战的,还有脸骄傲?乔红熹实在想回扬州,不想再和苍迟到处远游了。帮苍迟洗完身子,她一个人坐到一旁去发呆,眼眶一热,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掉到了手背上。
苍迟蝹蜿地爬过去,头上的龙角蹭着乔红熹的脚踝,温言安慰:娇娇莫哭,心里挂念她们,她们就在身边。你瞧这小海,多蓝,多好看,比东海还好看。
前些时候他迷津,不小心飞到人生地不熟的爪洼国去,在哪儿遇到了一只龙。因为语言不通,两只龙相见,大龙眼瞪小龙眼,还各说各的乡腔。
爪洼国的龙咿咿呀呀成句,苍迟听不懂,满腹狐疑,只觉得爪洼国的龙在骂他,又见对方脸黑身黑,面相凶恶,不怀好意对乔红熹说了一句:嗨。
一句嗨,惹得他心中满是醋意,于是怒发冲冠,仰天长啸,咄嗟之间,不由分说和他打了一架。
之扫晴妖(二)
乔红熹左手操着一把扫帚般大的刷子,为苍迟刷沾尘的龙鳞,右手执一把大木梳,为苍迟梳打结的鬃毛。
梳洗了半个时辰了,乔红熹心累手酸,满腹牢骚,死样活气地骂:倒了八辈子的霉才遇见你,飞着飞着飞到泥地里去,你这个臭短视龙!
这句话云霄娘娘听得动容,祢衡只是一个成精的物什,非人非仙非妖魔,身子脆好非常,回宫殿的时候她琢磨自己是不是真虐待了祢衡。
及宫殿门首,她顿住步子蹲下身,赏了祢衡的脑壳一个栗子:小行子,日日为娘娘粪除灰尘,可累。
祢衡用扫帚盖住被打的地方,摇头说:不累。
话音落,小随从无肠公子夹住苍小六的衣袖扯了扯,劝道:公主暂熄怒耳,大乖龙与妻远游,一年未归东海,难寻也。
苍小六忽就满脸泪痕:那本公主便蹑迹寻爹爹。
扫晴妖微微发笑,复举扫帚,向跟前的苍小六一挥:送汝一程。
云霄娘娘往前举起金蛟剪咔擦咔擦就直接把东西剪成两段,这可是第一次细心去剪东西,她不善裁剪,剪了半日小人才剪出来。剪讫,她左看看右看看,甚是满意,翻到背面写上几句仙文:小价祢衡,主乃云霄。
云霄娘娘怕红纸沾水发皱或是遇光暍色,等仙文干透了,她拔了仙鸟的一根毛,而后翻出香油,在红纸上刷了几层。
一张红纸要成能跑能跳的小人,还得要云霄娘娘对着它吹上七七四十九日的仙气。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红纸成精。
扫晴妖是个大来头。
扫晴妖的主人是玄坛真君赵公民的师妹云霄娘娘。
云霄娘娘有把金蛟剪,此剪为蛟龙所化,金光萦表,威力逼人,所有物什都能被剪成两截。但金蛟剪也有可爱之处,因它采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若剪的是毫无威胁性的物什,那被所剪的物什可成精。
乔红熹笑了:论修为他是不如众神众妖,但蛮力是他的饶本,还是无人能敌的。为何和你爹爹在一块,嗯你爹爹就算狼狈万状也不让阿娘受伤,不念后咎,愿意质当所有修为增阿娘之寿
苍小六听着阿娘温柔的声音,化成龙蜷伏倒地,两眼一闭睡去。果真如乔红熹所说,到了第二日苍迟才看出扫晴妖是个什么物什。
夜间吹了好几阵狂风,树叶花瓣随风乱舞,次日苍迟身上沾了不少枯枝烂叶,祢衡看不过去,拿起扫帚走过去,唰唰扫落龙身上的脏物:太脏了,太脏了。
难得苍迟不当一窍不通的蠢物了,竟听了劝言。于是劈面相见,两人相对而站,如同两座雕塑铸像,在月色微开,星光朗朗之下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妖与龙不一样,龙如战场上的士兵,朝气锐,昼气墯,暮气归,妖反之。苍迟回扬州的时辰没掐好,正好是夜色澄鲜,漏声稀稀之时,此时妖之气势最锐,他又坐不住立刻要见扫晴妖,不顾身上沾惹瓦砾尘土,火匝匝的,偏要在自己最弱的时刻和妖见一面。
可自己太弱了,苍迟无法一眼看透扫晴妖是什么物什,瞪大了龙眼,越瞧只觉得祢衡这张面庞真皎滑,啧,真有些兜搭。
苍迟从树上跳下,爪子踩中地上的碎石,险些摔个合扑地,但还是努力直起腰身,遮住了祢衡的路。
跟前有巨龙遮路,祢衡毫不胆怯,晃着扫帚,孜孜地视苍迟。
在飞往扬州的路上,无肠公子细细与苍迟谈兵法弓马:里说,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但苍迟大人您听好了,若想克捷,应该是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亦不动,以气势取胜为上计。
之扫晴妖(四)
不过一夜,苍迟便从小海回到扬州。要与妖打架,则就近择一处无人烟之林,他猴到树上去,让苍小六行雨引出扫晴妖。
苍小六得令,叼住行雨珠冲上天,龙头追龙尾转上三圈。
定要给小六讨回公道。乔红熹知道自家姑娘受得如此大的委屈,心里气。气扫晴妖,也气苍迟。
一行人起行回扬州,无肠公子摇摆二螯,劝:小的看那扫晴妖,修为极其高。
说至此,无肠公子豆大的眼珠子望住苍迟:大概,在您之上。
话才问完,苍小六就从高空中摔下来,苍迟没让她摔个四铺子着地,在地上窝成圈,去当苍小六的肉垫。
嗅到爹娘的味道,苍小六精神顿起,化作人身,窝在苍迟颈里诉苦:扬州有妖,手持扫帚,身穿红衣,呜呜,不让小六行雨。
苍小六哭到失声,后面的事解释不清,便就让无肠公子道出事情颠末。
年纪轻轻的苍迟落了个赤里白闲,夜间撩起乔红熹衣裳,一张嘴对着她香馥馥的肚皮亲之咂之,道:娇娇好福肚,生了个替父造福的姑娘。
呵,谬赞,是你jing 水好。乔红熹哼儿哈儿的把脚一抬,把苍迟踹到了地上,背身入睡。
苍小六行雨头的第二年,苍迟就带着乔红熹出门游玩,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不知晓苍小六被扫晴妖欺负得惨兮兮的。
苍迟痛得眼角飞出眼泪,拿眼看清楚砸自己脑袋的东西是什么形什么状的之后,那一阵疼痛顿时消散,数丈长的龙身原地直挺挺立起,目瞪心骇,道:啊?行雨珠?无肠小东西?
之扫晴妖(三)
苍小六是主动要任行雨之责的。苍迟一想自己可以卸任不行雨,乐的无可不可,原地一蹦,蹦到三尺高上嚷嚷:卸任也!乐也。
苍小六虽流有乖龙之血,却爱行雨,隔三差五如猫儿叼鱼般叼起行雨珠,飞上天行雨。
有雨润田地,扬州百姓大喜,龙王庙香火更盛从前。
三年后,扬州来了一个扫晴妖。龙行雨,扫晴妖必一挥手中炸毛的扫帚,将龙与珠一齐扫回东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