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日積月累下,四喜也窺得西門武學的一些皮毛,擺起架勢倒是有模有樣。
孰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就在今夜,四喜美好的順遂人生,遭到意外逆襲。
四喜說:「誰說我沒有?可是要陪少爺餵招,我都打不到他,反而被揍慘了。」
春桃說:「說你傻,你還真傻。如果少爺被你打得到,那小神童豈不當假的!」
「這話倒是不假。」四喜想了想,不恥下問道:「春桃姐姐!那我該怎麼做?」
西門弘庭出門逛街時,四喜跟在身邊吃得比少爺多。
西門弘庭添新裝時,四喜也是穿新衣戴新帽。
西門弘庭習武練功時,四喜很高興可以棄權退出陪練的資格。
關於這件事,四喜曾經問過那位來西門府當童工的資歷比他多三年的春桃。
她說:「啊你很奇怪誒!自己的事都不知道,還好意思來問我。啊我每天都得寸步不離陪著小姐,一下子要唸書、一下子要刺繡、一下子要練劍、一下子……反正我很忙的好嗎?哪有時間管你家的事。不過你也不用在意啦,我說四喜啊,你是書僮身少爺命,吃的、用的、穿的,連上茅廁用的紙,都跟少爺一模一樣,這我沒講錯吧?你沒被你姑姑賣給色員外,已經該偷笑了。你現在就算不滿意,也要懂得惜福,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整天就想那些有的沒的,小心遭雷劈喔!」
這話意在消遣,雖然未必可信,但至少點出一項事實。
聲音忽然哽咽,紀敏芝從懷裡拿出一塊玉佩,很慎重交給西門弘庭--
他拿起來與西門景虹一起檢視,發現只是一塊尋常白玉,上面只刻著一個「紀」字。紀敏芝深吸一口氣,忍住滿腹的哀傷愁緒,又說道:「這塊玉是信物,虛無老和尚未出家時,本是……我親爹。我們已經數十年未謀面,他可能連我長什麼模樣都記不得了。不過,這塊玉佩對他意義重大,不管你們遇上什麼難關,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我講了這麼多,你們都記住了吧?」見兩人頻頻點頭,紀敏芝擠出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一手輕捧著一個淚眼汪汪的臉頰,強自歡顏地說:「虹兒!庭兒就拜託妳了。妳們一定要逃出去,縱使有什麼仇恨要報,也得有命才能實行,對不對?庭兒!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以後要聽你小姑姑的話,千萬別讓娘失望喔?至於我跟你爹,我們另有對策,不會傻傻等死,你們儘管放心……」
「真的嗎,娘!您沒騙我吧?」西門弘庭撲上去抱住母親,淚眼潸潸地不捨。
「庭兒!別想了,快過去瞧瞧!」西門景虹將西門弘庭拉到敞開的衣櫥前。
這是個用上等紅檜木製成的雙門式大衣櫃,西門弘庭從懂事以來,就見它貼牆而立,又高又大地擺在自己的寢室中。玩躲貓貓的時候,西門弘庭經常一頭鑽進衣櫥內躲藏。不承想,他幾乎每天都會打開來使用的衣櫥,裡面居然另有乾坤。
機關藏在衣櫥內壁那塊木板上,約有兩尺長方不見了。不,更正確的說,那片兩尺長方的木板是道暗門,可以往牆壁裡面推開來,因為牆內是空的。此時露出一個陰暗的洞,洞口處有數級朝下的石階,一丈開外有個轉折處,微現燈光。
如此一來,外人一見,很自然會以為,躺在床上的人,是此間宅邸的少爺。
「娘!這般慌亂,咱們是要逃難嗎?為何不帶四喜哥一起走?還有春桃呢?」
西門弘庭換好裝束,放眼掃視一眼,便將心中的疑問一股腦兒地傾吐出來。
紀敏芝扶著四喜朝著裡間寢室走去,疾聲吩咐道:「快去換上勁裝,聽話!」
西門弘庭如夢初醒,見西門景虹一付要出遠門的裝束,咬著嘴唇頻使眼色。
他心知情況緊急,壓制住探詢的欲望,連忙跟進去寢室,走到屏風後換裝。
<h1>9、在劫難逃【中】</h1>
西門弘庭是西門景藍的獨子,和書僮兩人住在府邸後院的東廂房。
他今年九歲,聰穎好學,知書達禮,膽識過人,是邑城出名的小神童。
他作夢也想不到,只不過是像平常那般,聽見夫人的叫門聲,前去開個門,突感華蓋穴一麻。四喜根本不曉得是怎麼回事便失去知覺,倒在紀敏芝的臂彎裡。跟著進屋的西門景虹,已見識過春桃的前車之鑒,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麼好奇怪。
西門弘庭卻看到目瞪口呆,一時錯愕住!
「庭兒!別楞著。」
春桃說:「瞧在這聲姐姐的情份上,我教你撇步,別往前湊去當炮灰,懂嗎?」
一語點醒夢中人!
從此以後,每逢西門弘庭不畏辛苦,全神貫注揮汗勤練武藝時。四喜按照春桃傳授的撇步,捧著毛巾站在樹蔭下納涼,暗中熟記招式,偷偷比劃幾下,把扮演少林十八銅人的權利,無條件讓給那些體格壯碩,不怕痛的家丁去博命。
春桃得知此事後,百思不解,特地跑去找四喜,劈頭便問道:「四喜!你吃錯藥嗎?練武很好玩啊?我們即便沒辦法達到小姐和少爺的那種程度,咻的~飛上屋頂,但至少可以強壯體魄,你不覺得我的身材越來越窈窕,你為什麼不練?」
四喜答道:「練武功得先打好馬步,比作牛作馬還要辛苦,我才沒那麼傻。」
「你本來就很傻。」春桃說:「連跳過蹲馬步,挑自己喜歡的部份來學都不會。」
四喜這個僕從真的很好命,過的日子跟少爺幾乎沒兩樣。
西門弘庭上課求學問時,四喜坐在一旁夢周公求籤問卜。
西門弘庭上床睡覺時,四喜躺在旁邊蓋另一條錦被。
「娘幾時騙過你?別孩子氣了喔,再不走就來不及,快!」
話落,紀敏芝咬牙任由淚水奪眶而出,只管狠心將愛子和小姑子先後推進去衣櫥內。等到兩人一步一回首地走到石階轉折處,紀敏芝在按動機括、關上暗門之前,痛澈心肺地向著暗道嘶啞道:「虹兒!庭兒!你們一定要勇敢活下去!」
★★★
西門弘庭現在方知,衣櫥內壁那塊木板上,為何要費工鑲邊並裝釘飾條木。
原來不光是為了好看而已,主要是為了掩飾暗門開閤作用的那兩道縫隙。
「庭兒!娘沒時間多做說明,你有什麼疑問,壓後再問虹兒,現在你務必聽好來!」紀敏芝雙手抓著愛子的肩頭,淚眼婆娑地叮嚀:「地道下面有間石室,娘在那裡放了一個包袱,裡面有銀票和碎銀,以及你愛吃的鹿肉脯和大餅。」她轉而望著西門景虹,擠出笑意說:「還有妳最愛吃的蜜餞和柿餅。妳們千萬不可逗留,立刻依著石室中的地道走,可通到屋後樹林內那座無名塚;再循石階而上,門戶便是石碑,開關在左壁上的凹凸處,按下去,再反時鐘推開石門。若欲由外而入,機關在墓前左邊那座石敢當的左眼。我已在無名塚後面備好兩匹馬,你們連夜往南走,去豐王藩地顓洲皞城,在城裡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必須隱姓埋名。逼不得已時可到城東清雲禪寺,後山住著一位隱世高僧,法號虛無……」
「娘下手不重,四喜很快便會醒來。庭兒!別怪娘,是你爹的意思。」
紀敏芝含著淚說完,轉身朝著衣櫃走去--
西門弘庭一時語塞,緣由他一年見不到父親幾次面,也不太清楚父親在忙什麼大事業。但是西門弘庭很清楚父親的脾氣,說一不二,從來沒人敢頂撞。更精確的說,整座宅院裡的人,包括西門弘庭自己,對西門景藍都存著一份敬畏之心。
西門景虹已略知事情原委,當然曉得自己眼下該做什麼,快速幫忙打理行囊。
紀敏芝先把四喜的外衣鞋子脫掉,再將他放到床上,蓋上棉被、放下蚊帳。
她再取來一雙西門弘庭的鞋子,擺在床前地上。
「少爺!你肚子餓了吧,我去幫你弄宵夜?」四喜站在書桌外側,不是很起勁地磨著墨。西門弘庭立在書桌內側,揮毫習字,寫的是正楷隸書。聞問,他連眼皮也不抬,只是淡淡地說:「四喜哥!磨墨很費勁,所以肚子很容易餓,是吧?」
四喜吐下舌頭,趕緊挺直腰桿,一邊很認真磨動硯石、一邊中氣十足地說:「你寫那麼久了,我是怕你腰酸背痛手發麻。」他今年也是九歲,只比西門弘庭早出生兩個多月。也是懂事即知,他是西門景藍買來伺候西門弘庭的書僮兼玩伴。
不過,四喜對於自己如何來到西門府的經過,一點印象也沒有。跟春桃一樣,同樣是由管家的口中聽來的。說他三歲時,家裡發生變故,雙親皆歿,只有一位已出嫁的姑姑。但姑丈不願收養四喜,最後被姑姑帶來西門府換了兩個金元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