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报了个名字。
梁倾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周家,是那个在港城小报经常出现的周家。她不是南城本地人,本就不热衷于这些八卦,自然也没有再追问这个细仔是第几房太太的。
她哦。了一声,不再多话。
哦。这么多人来探病?梁倾突然又有了了解的兴趣。
是咯,那个穿得好靓的是他女咯。小护士换成粤语回。梁倾勉强听得懂。
那一行人脚步声近了,小护士便面上有些神神秘秘地凑近她,不过你看到没,那个人...
圆脸护士跟她道别,又听到走廊里的动静,探头望了一眼,小声道:梁小姐你刚刚没认出来那是谁么。
梁倾说,你说那个穿夹克的么,是有点眼熟。
林xx啦。
他报了个酒店名,梁倾想起这酒店就在她办公楼旁边,是南城最中心的地段,寸土寸金。她确实要经过那里。
行,先送你。梁倾点头,车灯下她已经恢复自持。她觉得那人也是。
她今天穿得平平也没有化妆,烟管西裤和贴身的羊毛衫,外加一件风衣,因为要长时间对着电脑,带着眼镜,是最普通的那种无框金属腿儿的。
梁倾以为他会有南城人的口音,却没想到他说话是北方腔调。
梁倾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来探病,手机没电了。刚刚在楼上,我们见过的。
最后出来的人,梁倾倒没有意料到。是电梯里那个男人。
两人四目相对。
那男人先别开了眼睛,倒是梁倾不慌不忙,看见他左眼角一颗痣,像一滴黑色眼泪。明明隔着走廊,她却又闻到了冷杉的味道。
梁倾交朋友很看眼缘,也凭感觉。不过做室友而已,也不需要多么亲密。
想到这里,她打开微信给远在北城的何妍发微信,说遇到了周家小儿子。何妍热衷于名流明星八卦。
何妍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二人北城上大学时相识,是真正的一见如故。
等了十来分钟,余光看到那人还在抽烟。
风雨都收了一些,那烟气不散,笼着他眉眼。烟味混在潮而冷的风里,没了那股焦味,徒增一些冷寂,那风里的水汽太浓厚了,像是吹到人身上,人便成了潮湿又空心的,任凭身体上长出苔藓。
雨像个玻璃匣子,将他二人禁锢在同一个空间。梁倾逐渐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假装刷微信刷得认真。又点开打车软件看车还有几时能到。
只见这个人站在那里,指尖暗暗的火星子,像一块殆尽的炭火,又像只快要熄灭的萤火虫,一点点地吻在他唇上。
又是他。
梁倾直觉他也正借着这雾打量自己,又不确定,只能说服自己自作多情。这雨夜太沉了,像睡不醒睁不开的一双眼睛。她料定他们彼此大概看不清对方的脸。
她这才发现另一侧屋檐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
这人正点烟,一只手护着。
那光像是液体,又像有温吞的平和的感情,从他的指尖,一点一点蔓延到他的鼻尖,再到他垂着的眼睫时,由明黄变成很柔和的暗红。
电梯门打开,是大堂,前些年新修成的,大片落地玻璃,外面下雨了。
她没带伞,走出玻璃门,走到檐下看雨。本来赶着回家,这一下反倒没了脾气,方才病房好静,如今这场雨热闹又让人觉得平心静气。
探病的一点郁郁心情回暖。
<h1>利剑</h1>
坐了半小时,刷了会儿微博,喝完了两罐旺仔牛奶。
电视里的男女在爱得死去活来。
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意兴阑珊。此时知道他是谁,还不如方才隔着玻璃看,镜花水月,要的就是那种暧昧又隐秘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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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倾跟那护士再闲聊几句,等那些人先走了,才不紧不慢走过去摁了下行。
她对着那边轻轻地一点头,梁倾猜到她说的是那个男人,他今天来第一回... 都来探外母(粤语)病,那就是准女婿咯... 梁小姐知道他是谁吧?
梁倾摇头,心想左不过是个小明星,难道有什么吓死人的名头。
我开始也不知道哦,护士长告诉我的,是周家的细仔...周...
这个名字耳熟,新闻里面开会总坐台上的。但梁倾来南城不久,对不上脸。
他怎么在这里。
太太病了。
那几人站在走廊上说着话,好像是安排车回家。
前头的女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头跟那男人说话,那男人便神情温和地低头去听。表情十足耐心。
梁倾先他们一步踏上走廊往护士站走。
她好歹也是个社会人,不至于生出不切实际的念想。心里笃定这人是真需要帮忙。
她点了头,那人便不客气地坐进了后座。梁倾犹豫一下,坐上了副驾驶。
他力证自己不是坏人。将手机也掏了出来,按了几下,果真是不亮了。
梁倾借着车灯这才看向他。他脸上有种迷路人的无辜,和一身西装有些违和。
去哪里。梁倾问。
远远有车灯的光,越来越近了。她松口气,是她的车到了。
抬脚预备走下台阶。
如果方便的话,能搭个便车么?那个男人开口了。虽然刚抽完烟,但他声音很干净,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很空旷。
中途室友蒋璐的电话进来,说自己要先睡了,要她进门洗漱都要轻一些。
室友是来南城才认识的,算是朋友的朋友,两人住了小半年,不算投契,但是相安无事。
她租的地方两间房,蒋璐租的是宽敞的一间。她是那种家中保护好的女孩。中规中矩,有点公主病,但人本质不坏,在政府机关上班,是个朝九晚五的工作,晚上回家多是看剧,做瑜伽或是跟在港城工作的男友视频,早早睡觉。
刚刚刘护士说过这人的名字。只是梁倾没留意听。此刻有种后知后觉的遗憾。不然是一段好的酒后谈资。
划开手机准备叫车。是大雨又已近午夜,车不好打。
她叫了专车,贵得有点肉疼。
那颗泪痣正落在明暗的分界线上,好像揭示出这人的一点矛盾。
梁倾尤在打量,这人已甩灭打火机,一切便又回到昏黑的天地里。
雨在他背后磅礴地下着,梁倾一时说不上周遭到底是极喧嚣还是极静寂。
天地寂寂,万物蛰伏,举目昏黑,午夜马路也是寂寂。她简直疑心因这一场雨走进另一个时空。
就像... 只有她的世界在下雨。
忽然听到打火机砂轮摩擦的声音,然后是啪的一声,燃火的声音。
她满嘴都是腥甜之气,觉得不清爽,又没带水。
见她父亲又睡了,梁倾收拾了东西准备走人,刚拉开门,斜对门碰巧也拉开了。
呼啦啦出来三四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衣的女孩,黑发,低着头还在抹眼泪,后面跟着一个她长辈模样的中年男人,穿件米色夹克,梁倾瞥一眼,微微觉得眼熟。再后面出来两个,一看便是跟着这男人的,秘书或者下属一类,手里拎的也是这男人的公文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