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婶这下彻底呆住,钱才到手一半,就得赔偿了?还违法了?她做了一辈子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干什么事讲究的都是商量都是人情,哪里讲究这些鸡毛蒜皮的细枝末节?
沈铎听着雁思归的伶牙俐齿,心脏跳得快得厉害,他不得已紧咬着牙关才能让胸膛里的那个活蹦乱跳的东西不蹦出来。“赔偿我包了。”
闻言,朱大婶刚要说话,雁思归已然开口:“跟外边指使你来的那个人说,他要是敢闯进来,就等着同归于尽吧。”
朱大婶噎了一下,的确她当初跟这小伙子拍着胸脯保证说让他放心,一定不会中途把他们赶出去,眼下又出尔反尔,不免有些心虚气短,嘿嘿了两声,道:“恁看是这么回事,俺那闺女在国外上学急着用钱,俺家也木了男人,光靠俺一个赚钱,俺这也是木了办法了,就把这房子给卖了凑钱,人家下家说要把这房子收回去……”
雁思归抿了抿唇,摆摆手示意阿雁回屋里去,漫不经心道:“买卖不破租赁,你卖给谁,都得让我把租期租满了才能交付……你是要把这房子卖给这房屋的共有人?”
朱大婶又是愣怔一瞬,琢磨了下共有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雁思归问这个干什么,只得乖乖道:“不是。”
雁思归在屋里听见这话,这才又走到大门口去,隔着门板问:“您说这房子不租了?”
车里的沈铎听到熟悉的声音,拳头猛然攥得骨节咯吱作响。
朱大婶隔着门揣着手使劲往门缝里探头探脑:“昂,是这么回事,对不住嘞小伙子,恁看恁能不能今个把屋给收拾出来,剩下的租金俺退给恁,恁看中不中?”
雁思归眉头一皱,谁大早上的来别人家,再说,这地方又没有认识他们的需要打交道的人。
他食指竖在唇边小声嘘了一声,阿雁当即抿紧了嘴巴,雁思归悄悄走到大门口透过大铁门上的猫眼向外张望,一道男声却突然响起,“那个小伙子,俺是老朱诶,租给你房子的内个婶子!你开下门占不?”雁思归仔细向外看,的确是那个租给他房子的大婶,但他还是悄悄把回了屋里,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门外的朱大婶敲了半天一直没人应门,小声说了句:“不占咸啊。”
一旁的几个保镖也都是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他们虽不是什么爱狗人士,但是个人看到眼前这种血腥的场面都会心生不忍。
“雁雁,你最好乖乖出来,让我见到毫发无损的你,不然——”,沈铎语气急转直下,长鞭再次陡然落下,傻狗又是一声高亢凄厉的惨叫,尾巴骨竟然就这么被生生打断,“你少一根汗毛,我就剜它一块肉!”
雁思归的心被那一声比一声凄惨的犬吠唤得伤痕累累,每一鞭都好像抽在他自己身上。在雁思归无法正常社交的时候,在雁思归伶仃无靠的时候,只有它全心全意地陪在身边,那早不是一只什么宠物,而是陪了他整整六年的家人
“狗都想你了,雁雁。”沈铎眯起眸子,阴鸷而危险的气息瞬间漫溢出来,“你不要它了吗?”
牵着狗的人将一直在叫唤的傻狗拖到院里的树边上,绳索绕了一圈又一圈,傻狗被迫只能紧贴着树干站着。
沈铎掂了掂手里的皮鞭,霍得一声破风,紧擦着狗眼扫过,摔在冬日里冷硬的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听了就让人不寒而栗。傻狗一阵狂吠随即呜呜咽咽起来,颤抖得如同它还是条奶狗初见雁思归的那一天,它本来就是一条被雁思归宠坏了的傻狗,虽未娇生但惯养得厉害,胆子小的可怜。
沈铎等人一跳进墙里,雁思归就察觉到了。这一天一夜,他的神经紧绷到几欲断裂,时时刻刻提防着外面的响动。
沈铎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和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顶了顶牙尖。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灌满凛冬寒风的小院里响起来的时候,宛如鬼魅在呼号:“雁雁,别闹了,快和我回家吧。”
雁思归紧捂着耳朵缩在沙发上,不去听不去看,阿雁虽然很迷茫,但被雁思归眉宇间的痛苦感染,同样十分紧张难过,缩在他身边紧紧攥着他的衣摆。
他白白逃跑了一趟,一事无成。
肚子里的东西没除掉,阿雁也没安置好,对方已经这么快地追捕上来。
他不敢向别人求助,陌生人,熟人,更不要提朋友。每当想起胡世楠的怒吼,还有庄可可撕心裂肺的求救,他就再不敢向任何无辜的人求救。
“沈总,我们摸查到y市边陲小县城的一个村子,打听到他们这个村子三个多月之前有两个外来户,描述的特征跟雁先生基本相符,具体地址我们也已经找到了,预计今天就能将人带回去。”周行舟捏着手机报道,声音里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了激动的颤音,这样灰头土脸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们可算是要熬到头了。
沈铎捏着手机没有说话。他摸出一根烟叼进嘴里,却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何晟适时走上前去给他点燃,沈铎深吸几口,吐出浓浓的烟圈,声音已然嘶哑:“先不要动,等我过去。”
挂了电话,沈铎就大步流星地往外冲,他面上依旧冷静沉着,可那心跳声狂乱得近乎嘈杂吵闹,叫他再听不见任何声音,耳边只有咚,咚咚,咚咚咚的鼓噪的回响,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焦躁。直到手指被烫到了,才发现夹烟的手一直未曾松开。
朱大婶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耳朵里的微型耳麦,不知道到底是设备漏了音,还是雁思归早就把一切猜得溜透,她踟蹰在门前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她瞥了那边一眼,实在是想做成这单买卖,这么一套农村的宅子,能卖个55万真的是天价了,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好的下家?不由得摆出特有的疾声厉色蛮不讲理来:“哎?我说恁这个小伙子,做人可不能这么不厚道嘞,这是俺家的房俺想卖给谁就卖给谁,俺肯租给恁就不错了,恁还管着管那?恁不是说要买吗,中,多了也不要,60万!恁今个拿得出来俺二话不说把房本给恁,恁要是拿不出来,就乖乖收拾东西走人,恁还要跟谁同归于尽嘞,恁看跟俺中不中?恁说中不中?!!!”她一个人在门口撒起泼来,呼天抢地盘腿坐下:“恁就是欺负俺一个老太婆又木了男人给俺撑腰,恁说说俺一个女滴辛辛苦苦带仨娃,供他们上学容易吗?孩子在外边吃滴喝滴都快木了钱咧,恁还不讲理地管闲事拦着俺卖房,恁别同归于尽咧,恁逼死俺吧,恁看俺今个就吊死在俺这家门口中不中?!”
雁思归早就没在听她胡搅蛮缠了,留她一个人在门口鬼哭狼嚎,雁思归回到屋子里把门窗都锁得死紧,脸色异常难看。
现在的情况宛如瓮中捉鳖,再怎么强迫自己,雁思归也无法淡定冷静。
“那你是要卖给你的近亲属?”
朱大婶又摇了摇头道:“不是……”
“那我作为这房子的承租人,就享有同等条件下的优先购买权了”,雁思归淡淡判定,“但是,大婶你在卖房子之前没有事先向我履行通知义务,损害了我的优先购买权,我是有权依法向您索取赔偿的,您知道吗?”
雁思归背靠在门上,淡淡道:“大婶,我们虽然没有订立书面合同,但我们口头约定的租期没超过六个月,房租我也一次性付给您了,根据,定期租赁没到租赁期满是不能单方面取消租赁关系的。”
那大婶愣了一下,没想到雁思归会这么说,她哪有这个法律意识,只得好声好气道:“小伙子,恁看恁说滴咱不懂啊,是大婶子木有考虑周到,恁就体谅体谅,俺去隔壁村再帮你找一套空房也是行滴……”
“您不是说儿女常年不回家,这房子闲着也是闲着吗,怎么突然不租了?”
不远处坐在车里的沈铎紧抿着薄唇,闻言,道了声:“再加五万。”
朱大婶讨价还价成功,更有动力地把门拍得咣咣响,一大早的过路的街坊邻居纷纷侧目而视,跟朱大婶哈哈笑着打招呼:“又折腾啥呢这是?”
朱大婶嘿嘿笑了两声,继续敲门:“小伙子哎,恁起来了不?大婶子有点事找恁说诶,这个房子俺是租不成咧!”
“停下!”随着一声怒喝,沈铎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穿着宽厚得空空荡荡的大衣,正正站在几步的台阶之上,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一双眼睛落在已经皮开肉绽的狗身上,满目的悲痛欲绝。没有分给沈铎半个眼色。
雁思归的眼睛被眼前的景象刺得生疼,除了傻狗,他看不见其他,它的样子比雁思归曾见到的它妈妈的模样还要惨不忍睹,它那双望着雁思归泪水盈盈的眼睛扎得他心都要碎了。
不要去管不要去管它只是一条狗它只是一条狗它只是一条狗……雁思归在心里重复着,他把耳朵压得都变了形发了红,耳道隐隐作疼,可那双紧闭着的眼睛却悄然红了眼眶。
“雁雁,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耐心。”话音刚落,沈铎遽然发力,长臂一挥,那九尺的三棱鞭又是一声锐不可当的破风声,这次擦着狗腿扫过,傻狗呜咽得一双黑亮亮的狗眼都泛起了泪花。这个经常欺负主人的人原来是如此可怕。
沈铎挥鞭子的力道越来越狠,飕飕的破风声越来越快,夹杂着傻狗忽高忽低惊恐凄惨的犬吠,听了就叫人闻风丧胆,忽然某一鞭落下,傻狗发出一声惨烈无比的哀鸣,那鞭子终于不再只是恐吓而折实地落到狗身上去,傻狗瞬间扑倒在地,前爪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再用力一点,就会被生生削断。
屋里没有半点动静。
沈铎看也不看伸出手去,一个保镖赶忙将皮鞭递上,另一个人将狗嚼子打开,傻狗早就闻到雁思归的气味,当即汪汪汪地吠叫起来,不顾脖子上的绳索,拼命地往前八叉,蹦跶得老高。这叫声唤起了四周不知谁家的狗,也跟着狂吠起来,瞬间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雁思归听见傻狗的叫声时,更紧地捂住了耳朵,却不由自主打起哆嗦来。
“沈总,您看现在该怎么办?”周行舟看着那边已经被大爷大妈团团围住的朱大婶,问道,“没哄开门,那我们强闯进去?”
沈铎垂着眼,表情阴晴不定,指尖在膝盖上慢慢敲打,一贯的琢磨算计时的动作。半晌,他开口道:“他走的那天,他那条狗也不见了。刚才,没听到狗叫。”
周行舟立刻会意,他们光顾着找人,把雁思归那天带出门的狗给忽略掉了,于是立刻调取了三个多月之前的监控记录,派人去找。
他那僵掉的血肉再度沸腾起来,被极其复杂的情绪炙烤。喜出望外、不可置信、急不可耐、怒火中烧、爱恨交加……沈铎就这么踏上了去往y市的飞机,每小时几百公里的时速在他眼里仍旧慢得出奇,越是心急如焚就越是度日如年,及至抵达y市时,沈铎仿佛已经过了几回沧海桑田。
肚子大了之后,雁思归每天都睡得很疲惫。肚子里的玩意闹腾得明显,一个姿势睡一会儿四肢就麻得厉害,腰也酸痛得人禁不住恼火。
他睡睡醒醒到早上七点,村里面的大喇叭又开始扰人清静。雁思归睁着眼看了会儿天花板,起身洗漱做早饭,正和阿雁吃着,却想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