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接着欢快的女声再次响起:“工作为重,玩是什么时候都能玩的,大不了我去胡世楠他们家蹭饭嘛~那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你啦!”
雁思归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电话已经挂断了,只余一串匆忙慌乱的盲音。他摩挲了一下手机,手臂无力地垂下去。
庄可可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找他聊天,每天早安晚安,喋喋不休地说着各种事情,分享自拍,和他吐槽相亲对象,用心简直昭然若彰。估计也是早就想来找他玩了,只不过因为他工作的关系一直忍到现在才说,没想到就被他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那现在要继续挖下去吗?”何晟道。
“查。”沈铎睁开眼,露出一双阴鸷得可怕的眸子,“催一催诗韵的债权人和员工,别等钱收不回来了,才哭鼻子。强制破产不好么。”何晟道了声是,随即离开了。
沈铎翘起嘴角,线条锋利的脸庞被这笑容勾出一丝邪气,宛如潜藏在幽暗深处伺机而动的毒蛇,一击就叫人毙命。不论沈霰和沈霖到底想用这个壳子做什么,如果把壳子都毁了,还能做什么呢。
沈铎回国的那天,雁思归刚好和沈峰地产的财务负责人交涉,进一步了解其环境和状况,签好了业务约定书。但他没能立即实现压倒雁思归的邪念,因为他那两个堂兄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暗中许诺利益诱使一批集团层和子公司层的管理层骨干人员集体辞职出走,另谋高就去了,而那个高枝,刚刚好就是诗韵日化。
消息不胫而走,网上众说纷纭,但其中最多的说法就是,管理层集体出走,放弃庞大的沈峰集团,到这么一个濒临绝境的公司中去,肯定是沈氏出了什么严峻的问题,沈峰集团股价断崖式下跌,而诗韵的股价起死回生一路暴涨。沈铎不仅要发布公告对外澄清不利消息,还要忙着遴选心腹填补空缺,更要抽时间对付那沈霰沈霖两人在集团内部煽风点火扰乱军心,安抚躁动不安的供应商、客户和银行,董事会开了一次又一次。连续一个月,事情才总算有了点眉目。
“沈总”,何晟递上厚厚的一份文件,“这是您要的诗韵的实际控制人的全部资料和两位沈董的全部资料。”
雁思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也找过。凭着零零碎碎的记忆寻去过那个村子。但是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有人说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过去,雁思归不祈求能找到她,只祈求她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沈征留他过夜,百般好言相劝,但雁思归不为所动,仍旧连夜离开了。
“咦???”
“回家一趟收拾一下,九点跟我出发去d市。”说罢,雁思归拎上东西走了。
他是,真的知道了。
雁思归说不上什么感觉,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太疲惫了,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
其实他早就隐隐猜到了,只不过一直不敢相信,毕竟kurt平日里从未露出过任何蛛丝马迹,而且他也算是和雁思归同期生里面关系还不错的同事,能力出众,为人正直,和他所见到的那种癫狂变态的行径截然相反。
“你怎么了?通宵到失聪了?”雁思归拧了拧脖子,神色如常。
“啊……没事”,kurt咽了咽口水,看到雁思归的神色语气与平时无异,悬在心中的大石头渐渐放了下来,与他开起玩笑:“你干完活了就在这躲懒?你是准备今天也住所里了?”
“不,现在回家。”雁思归道。
头顶的沙发一陷,烟草味咖啡味一起钻入雁思归的鼻腔。kurt把脸搓得皱皱巴巴,扭头看见雁思归阖着眼,呼吸间纤长浓密的睫毛像羽毛一样微微颤动,玫瑰花般嫣红的嘴唇此时微张着唇缝,从额头到鼻梁,从唇瓣到下巴,从脖颈到脚尖,蜿蜒起伏成迤逦无比的景色,温香软玉般地躺在那里,褪却了淡漠,卸下了防备,静静地诉说着诱惑。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呢,kurt想。他是一个想象力苍白匮乏的人,但第一次见到雁思归的时候,他忽然领悟了所谓的沉鱼落雁到底是何等的美丽。他此前,从未觉得一个男人可以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可放到雁思归身上,却还嫌不够。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仅凭皮囊就能让人沦陷的人。同事这是第五个年头了,他没有办法对他说喜欢,无法诉诸于口的一点欲念越被压抑却越适得其反越滋长壮大肆意蔓延,渐渐变得扭曲渐渐变得疯狂。他宛如患了偷窃癖的病人,明知道那些事是不对的,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压抑得濒临崩溃濒临变态了。他是个懦弱的人,他不敢违背规定玩办公室恋情,他不敢放弃现在的工作光明正大地追求他,更不敢出柜面对他人的眼光和指指点点,所以只敢偷偷摸摸瘾君子般肖想他幻想他。
其实他很庆幸那天沈铎拿走了他的手机打断了他,让他看见了外面的警察,知晓了雁思归的想法。早该知道,这样冷淡的人,怎么可能不带刺呢。
“走吧。”他说。
雁思归和他一同转身离去,他慢了半个步子跟在沈征身后,瞧见他空荡荡的衣袖灌满了晚风,仿佛下一秒就会乘风而去。
雁思归内心些微的复杂。他和这个人并不亲密。当初被送到他们身边以后,他偷偷逃跑了几次,次次都被这个人抓回来,沈征两眼通红一身狼狈,见到他却没有说什么狠话。只是告诉他要他乖乖跟在他身边,时候到了,母亲会来接她。说是自欺欺人也好,雁思归信了,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一待就是八年,但是那个所谓的“时候”总也不到。雁桥霜走后,这个人很长一段时间犹如行尸走肉,对于他甚至是沈铎都是不闻不问,他也因此在沈家吃了许多苦头。再后来,他开始沉浸于工作,偶尔关心他们两个,偶然察觉雁思归在沈家饱受欺凌,将一群人教训了一顿,但明着不行还可以暗着来,他受到的欺侮反而变本加厉。这些,雁思归从来都没和他提起过,说到底他只是个外人,没道理让别人胳膊肘往外拐。但有一点,雁思归是明白的,这个人本来是想好好照顾他的。尽管,事与愿违。
别说他现在隐患未除,不想和任何人有太多牵扯,就算隐患已除,他和她也不可能的。
长痛不如短痛。他别无选择。
看了一眼手表,凌晨五点。办公室里仍旧灯火通明,不算少的人参差不齐地散落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跟网瘾少年似的,全都是鸡窝头大眼袋衣衫凌乱中毒已深的癫狂之态,kurt的怒吼声隔着真个办公区都如雷贯耳,震得通宵熬夜本来就心脏衰弱的一众人险些心脏骤停猝死过去。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雁思归刚交完倒数第二份审计报告,在办公室休息区的沙发上暂时喘息片刻,连续爆肝两个月,他整个人疲惫得厉害,看也没看就按了接听。熟悉的活泼女声从话筒传来,唤醒雁思归一缕清明。
“……思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我说,你们年审是不是结束了啊,我能不能找你来玩了呀~我外公昨天又在逼我相亲了,我去找你避避风头呀!!”
雁思归翻了个身,捏了捏眉心。“年审进入尾声了,但是,我手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项目要在五月之前完成,抱歉,可可。”
沈铎抱臂靠在沙发椅上,闭目养神,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你只说说发现了什么异常。”
何晟推了推眼镜,“暂时未发现异常,诗韵实际控制人,庄黛月,女,36岁,离异,在业务上和私交上均未发现和两位董事有任何交集。”
沈铎掌心向上双手交叉,慢慢转着大拇指,“割肉喂鹰的事,你会做么。”沈铎精明如斯,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看来,他上次猜简单了。他们不是想翻天,而是想分家啊。
雁思归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沈铎正和林婷婷打得火热。那天从雁思归家里离开以后,沈铎就出差谈合作去了,双方经过一番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终于达成一致,结束的时候何晟告诉他林婷婷打来一次电话。沈铎估摸着钓得差不多是该给点好处了,便邀请对方乘直升机一起去m国看一部首映的歌剧。幕帘一拉开,林婷婷便瞬间激动得热泪盈眶,主演正是她从小就崇拜但后来退圈了的一位泰斗级歌剧演员,林婷婷哽咽低语问他到底费了多大力气才请到他,沈铎笑得云淡风轻,道了句你喜欢就好,林婷婷更加感动凝噎,默默付出又不声张宣扬的男人,肯仅仅因为她一句喜欢就放下一身事务飞越大洋为她准备惊喜的男人,很难不喜欢。
两人在m国逗留两日,沈铎早早地就叫人准备好了一切,比如喝咖啡的时候被店长送出第999位情侣的特别祝福和礼物,逛街的时候抽到婚纱店赠送的婚纱套餐,“误打误撞”打卡的最后一站景点居然是着名的大教堂······诸如此类。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连林婷婷这位留学多年的知识分子大家闺秀也觉得此乃天意。沈铎看她神色,心中冷笑。对于这种到嘴的肥肉,就是要快准狠,越早能入口产生价值越好,他没那么多时间在一个项目上浪费。
期间沈铎一直扮演得彬彬有礼,恰到好处的暧昧又恰到好处的距离,言谈举止间风流无限,其风姿气度既像是古时候文雅超逸的世家公子,又宛如正统的古典英伦贵族绅士。却没人知道这位温润儒雅的翩翩佳公子在为林婷婷体贴地披上外套时心里却在想着什么时候再找个时间把雁思归扒个一干二净。
今天能够抓个现行也是偶然,他只是假寐又没睡着,那么灼热的眼神钉在自己身上就算是闭着眼也不可能毫无所觉。其实自从那次年会事发以后,他就收敛了行径,但如果不告诉对方自己已经知晓他身份,过不久他可能还会故态复萌,是以刚才委婉地戳穿了他,看在共事几年的份上,给彼此留了点情面。
“josh,沈峰地产的林总还是不接电话,办公室秘书一直推脱说有事,从上周二一直拖到现在了。”blunt举着电话,满眼血丝道。
“不用再打了。”
“靠,你大早上回家干吗?虽说今天是周日吧,但是我们配休息吗我们不配啊!!”kurt笑道,像个真正的同事。
“回去”,雁思归清冽的眼神在他身上似有若无地扫过,“收个快递而已。”说罢,就转身走了,头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kurt却如坠寒窑,脸庞一片火辣辣。
只是,真的太美了。kurt瞟了一眼四周,缓缓地伸出右手,紧张得有些发抖,就在指尖将将要触及他额前的碎发时,那两扇睫毛扇动露出了掩在那下面的两捧春水,正正对上了他的视线,平静无波,却仿佛已将一切看穿。kurt瞬间像中电了似的收回了手,心跳如擂,浑身僵硬,冷汗浸透了脊背,张目结舌,嗓子像是被人攥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满脑子都在想着他知道了,他知道那个人是我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盘桓不去,魔音一般让他丧失心神。
“kurt?kurt?”
他如梦初醒,“啊?”看到雁思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身起来了,此时站在他对面看着他。
“你母亲,我是说,阿雁,你想见见她吗。”沈征的声音被风送来。
雁思归顿下脚步,呼吸发紧,声音轻得像一抹柳絮:“她还,活着?”
沈征停下,转过头来:“不知道。但是我一直在派人找,我想,再为你做点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