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儿?”气喘吁吁的。
雁思归瞟了一眼挂钟,才晚上八点。
“注意安全。”
所以,雁思归记忆的开端,便是善良的人携了一身恶人的伤。
从此之后,便是温暖很少,寒冷很多,便是光明很短,黑暗很长。
但正因为这样,才显得出那点温暖可贵来,那点光明美好来。
他当然不算什么好人,他只是个普通人,但比起沈铎,他的确是纯良无比了。
雁思归费力地按下活动水塞,水位一寸一寸缩下去,然后又一寸一寸漫上来。沈铎走了之后,雁思归拖着几近残废的身体花了将近半小时才爬到浴室,在浴缸里泡了不知多久,池水从暖热渐渐凉透换了一缸又一缸,满满的一罐浴盐逐渐见了底,手指和脚趾都被泡的发了白起了皱。可他还觉得不够,那些刺眼的痕迹在泡沫之下隐隐约约,但仿佛还残留着触感,十分鲜明。如果但凡有半分力气,他一定会狠狠地搓掉自己几层皮。
人到底是从什么开始有记忆的呢,
“等你戴上手铐那一天,再来告诉我,是不是还这么想。”
沈铎拧了拧脖子,骨头咯吱作响,眼里冒着兴奋的光,“那你最好撑久一点,小猫咪。”说罢,转身走了。
雁思归手脚冰冷地泡在浴缸里,鼻尖几乎与水面齐平,呼吸间潮湿的水汽都被吸进鼻腔一点点。只要再向下一点点,水就会通过呼吸道进入肺部挤占氧气让他窒息。只要,再一点点。
雁思归点开stera的对话框,面无表情地发过去几个字:亲密关系破坏的不仅仅是审计独立性。然后他也没等回复,退出了聊天。
可笑,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居然用这句话堂而皇之地把他排挤了出去。玩的好一手假公济私。
雁思归对这种背地搞小动作的行径嗤之以鼻,但他从业的时间太短,就算专业素质再强,没到那个职级跟资历就不能带领那样大的项目。挤走一个stera还会再来一个stena,ste……怎么也轮不到他。无所谓,正面出击不行,还能旁敲侧击,等沈峰集团出事了,反正负责的是她,而不是他。一语双关,他不仅是在告诉stera他清楚她的事情,更多的是在提醒她。言尽于此,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敲打。
“啊?奥!好好好!!”他赶紧直奔阳台,路过雁思归的时僵硬得不敢直视。
阳台门打开的一瞬间,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吹起窗帘,倾泻进来的光让阴暗的室内一瞬明亮,门关上的一瞬,旋即又黯淡下去。
傻狗一条狗在阳台晾了将近三天,虽然狗窝狗粮之类的东西一应俱全,但是对于雁思归又生气又担心,嚎了一天没了力气蔫巴巴之后,现下被放出来急吼吼地就要往雁思归身上蹦,刘啸执拉都拉不住,两相缠斗之下,家具被撞倒一片发出叮铃桄榔的响声,结果在收到雁思归一个眼刀之后,傻狗立即乖觉得跟个什么似的夹着尾巴就跟着刘啸执出去了。
刘啸执瞪大了双眼,“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是来遛狗,额我妈是刘念芬,她说你今天上班,我代她过来照看狗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他说完,拿出了那把钥匙晃了晃,“您看,真的是您给的钥匙,我没有撒谎。”他咽了咽口水,不知是因为紧张的,还是热的。
雁思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猫眼半翕,眼神却漠然,疼痛和晕眩迟钝了他的思维,那眼神落在刘啸执眼里却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冷静的审视,热情的邀请,两种极矛盾的意味勾得人想一探谜底。
“我请了假,忘记和她说了。但是——”他眼皮一抬,没什么情绪的眸子却叫人看了浑身冰冷,刘啸执瞬间绷紧了站直,“代班这种行为是不是应该提前征得雇主同意。”
刘啸执一进门就看呆了。
幽暗的房间里,长发披散的人趴在沙发上,柔顺的发丝像是给那莹白的半张脸遮上了轻盈的薄纱,纤长的手指在那若隐若现的隐秘处进进出出,腰微微塌着,露出来的部分挺翘浑圆,暖玉一般在晦暗中几乎白得发光,隐约能看到许多青红不一的暧昧痕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凉的药香,配合着眼前的画面硬是像催情剂一样生出无边的艳丽旖旎。刘啸执瞬间面红耳赤,眼睛却像受了蛊惑似的,怎么移也移不开。
那人回过头来,满面潮红,猫眼迷离,神色却冰冷疏离,硬是把那艳色压下去几分,宛如一只误入人间的冷艳雪魅。刘啸执更呆了。他读电影学院,身边各色的帅哥美女多如牛毛,这样别致的绝色却是从未有过。
“第一,为什么?为什么偏偏盯着我不放,就因为我在你们沈家住了那么几年,你那点仇视还没有消散?还是因为我这次去你们集团审计,给你们造成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麻烦了?”
沈铎手指轻轻在手肘上敲打,顶了顶牙尖,笑得恶劣非常:“没有为什么,想干就干而已。而且,你不是知道么,从小到大,你不爽,我就开心啊。”
雁思归闭上了眼。
胡世楠刚想说你他妈是不是长了千里眼,就被人挂了电话。正在兴头上被人坚持不懈地打断,本来憋了一肚子闷火,结果得了雁思归这么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两句,还被人挂了电话,瞬间哭笑不得。
“什么事呀?”徐卿靠在沙发上,满面潮红,衣衫凌乱,气息不稳。
胡世楠凑过去啃咬她的耳垂,声音含糊不清:“没什么,告诉我们不要闹出人命”,他双手一掰挤进她的腿间,看她的眼神盛满了情潮和爱意:“我偏要闹。”
他不是一直生活在泥潭下,所以才总是对那点温暖热切渴求,所以才总是对那点光明念念不忘。
所以,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回到潭底。
雁思归吞了一堆消炎药和退烧药,强打起精神给胡世楠打了个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无人接听。就在雁思归冒起冷汗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了。
太久远的过去追溯起来,只会发现它被脑海的潮汐冲刷得凌乱无序,并不能找到确切的开端。
但雁思归能回忆起来最明晰的起始片段是,那个女人拖着条腿,一身脏污,鸡窝头里还插着几片枯草叶子,半边脸高高肿起,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前一秒还抹着眼泪,下一秒看到他,泪汪汪的眼却一下子弯起了月牙,露出的笑缺了颗牙。
那是雁思归见到过的最傻气的笑,也是雁思归见到过的最心疼的笑,更是雁思归最想念的笑。
沈铎就像这池浸泡了肮脏的冷透了的污水,玷污了雁思归之后妄图摧毁他的意志诱惑他的神志,将他拽入脏污之中,但雁思归僵持着,就是不肯屈服就是不肯下沉。
雁思归觉得可笑,十年如一日地,死性不改地,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该死。
并不是因为什么顽强的求生意志,纯粹是好人不长命,恶臭遗万年这种事激起他一身反骨。
就在这时,通话界面跳出来。雁思归认得那串数字。指尖停顿一瞬,在自动挂断之前一秒按下了接听。
雁思归脖颈后仰,眯起眼,透过窗帘之间两拳的缝隙去打量对面楼的格局。沈铎要监视他,无非就是,两条路,派人跟踪或者监听设备。但他今天查家里的录像,没有发现有人提前进来安置针孔摄像头,最近他没收到过快递,刘阿姨放假一直没进来过,所以不可能是她们无意之中把带有针孔摄像头的东西顺进来了。剩下的就只有两条路,一个是他家里的监控被入侵了,另一个那只能是对面某个人在盯梢了。这小区建筑物密集,楼与楼之间的间隔不长,根据光路可逆,从他所在的楼层看过去所能看极限便是嫌疑人所在的范围了。只是,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不是还在。
雁思归打开手机,看见几条同事发来的消息,点开副主任发来的那条,先是问候他的身体,然后说春节过后的工作很紧张,担心他压力太大吃不消,之前有事请假的tina现在回来了,让他可以把沈峰集团那边的工作交接一下,只做剩下的几个小一点的项目压力会小一点好好休养身体云云。雁思归心下了然。沈铎不至于把他那点动作放在眼里,之前出现场的时候他也说过自己不负责出报告。那天在酒店的事情,虽然被一些人看到了,但大家还不至于闹到副主任那里去。是谁,答案不言自明。
女人的嫉妒心啊。
青年脸色骤然涨红,支支吾吾道:“对不起,我们没有想到,我妈今天有事,她以为你不会介意……对不起。”
雁思归抬臂盖在眼上,缓了缓,慢吞吞道:“算了,家里最近有些事情,不熟悉的人进来得警惕而已。”
闻言,刘啸执舒了口气,“应该的应该的,您这样的的确得有点安全意识——”说罢,收到雁思归一个不带感情的眼神,忽觉失言,“我是说的确得有点安全意识。”雁思归收回视线,慢吞吞道:“既然来了,就帮我遛遛它吧,在阳台。”
“看够了吗。”雁思归勾上裤子,无力地翻身侧卧起来。疼痛和发烧使他浑身疲软无力,感官异常迟钝,。昨晚打了个电话之后就烧得昏睡过去了,那个地方胀痛又刺痛,无奈今天醒了只能忍着耻意给自己上药。
“我,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额我——”青年张口结舌,憋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
“私闯民宅罪,处罚15日以下拘留。”雁思归声音轻软得像片羽毛,却带着尖利的刺。
沈铎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第二个呢,你准备问什么。”
“我想问你怎么才肯停止,但已经没有必要了。”雁思归睁开双眼,眸光冷厉得几乎能让空气冻结,“如果地狱是我的归宿,那监狱便是你的归宿。”
沈铎闻言,笑得肆意,“你自己说出来,都不觉得我赚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