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铎心领神会,“知道了。”至于怎么评估,用什么方法评估,往高了估,还是往低了估,那就有门道了。
其实话说到这个份上,沈霰和沈霖也都明白沈大山的意思了,但姜还是老的辣,沈大海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而且看似还很公正客观,所以两兄弟虽然心有不甘,但暂时也无话可说。于是又寒暄了两句。便去了。
“还记得林许州叔叔么”,两人走后,沈大山说,“当年我和林许州的父亲都是一个大院里出来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当年还是个小科员,现在都在国资委做到副部长级别了。”
沈大山把玩着核桃,默不作声,沈铎也捻着一枚黑子摩挲,不知在想什么。
沈霖指尖在桌子上点了两下,看向沈铎时嘴角噙着看似温润的笑,“堂弟作为集团总裁怎么想啊。”
沈铎两只夹着黑子,放在鼻边似是在嗅,也不抬眼看他,“我怎么想不重要,我不像两位表哥,就算我职位再高,手里也没有股份啊,有什么话语权呢。”沈大山一家持股55%,35%由沈大海一家把持,剩下的就是散股了,可以说,沈大山对沈峰集团的控制是绝对控制,所以沈大海一家没办法从股权资本上下手,多年来就一直在集团的高管层安插眼线,笼络人心,试图用社会资本掌控集团,而沈铎又处在管理层的最高位上,当然是他们两兄弟的眼中钉肉中刺,明里暗里使绊子想把沈铎拉下台。这次的并购案自然也不会简单,首先美妆行业的资金运转周期很短,这都能资金链断裂,说明诗韵的资质和商业价值并不如何,况且凭沈家如今的身价,一个小小的诗韵能再给增调多少光彩呢;再者沈氏从来没涉足过美妆行业,品牌形象不具有传导效应,沈铎今日如果应和了他们,接手之后因为缺乏相关管理经验导致并购失败,极易引起非议,但如果沈铎否决了他们,他们又要嘲讽沈铎太过谨慎管理平庸云云煽动其他人。所以,这明白了是个圈套,沈铎当然不会上钩。
“老爷,大少爷和二少爷来了。”管家敲了敲开着的门,道。
“叫他们进来吧。”沈大山转着两枚薄皮核桃道。
紧接着,两位长相相似的青年男人走进茶室,对着沈大山和沈铎拱了拱手,“大爷爷,给您拜年了。”
雁思归稍微能动弹时自己去了医院接上肩膀和手腕,还输了两瓶消炎药,就这还在床上浑浑噩噩瘫了四天,大年初一都是在床上度过的,一个人冷冷清清,年夜饭就只吃了几只速冻水饺,只有一条狗陪在他身边哼哼唧唧。
年初二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来人却让他非常意外,居然是胡世楠。邀请他大年初六去参加他的婚礼。本以为,这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联系自己了。雁思归虽有犹豫,但还是同意了。毕竟胡世楠是他整个高中时代为数不多的好朋友。要是他能早点转学过来就好了,那时候的雁思归常常这么想。四年级下半学年,沈征带着他和沈铎回到了沈家,他和沈铎也转到了贵族国际学校里去。小学部,初中部,高中部,雁思归一直念到16岁高中毕业才离开那里,胡世楠是在高一下半学年才转过来的,雁思归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胡世楠就一直坐在他的后面。“沈铎的小媳妇儿”这个绰号从他7岁一直跟随到16岁,再加上一头格格不入的长发,所以雁思归一直被嘲笑“娘娘腔”,“死人妖”,“不男不女”,虽然雁思归一点都不娘。但是幼稚的少年少女们又能知道什么呢,一个叫其他也跟着起哄,一个排挤他其他也跟风排挤,雁思归一点都不善良,他只想将那些欺负他的小恶霸狠狠揍一顿,但他不想因此惹是生非请来沈征叫他丢人。胡世楠和庄可可都是例外,都是清流,不曾听信风言风语,在他被人侮辱时会挺身而出,发现他偷偷打工攒钱时变着法地救济。本来,他是想一个做朋友,一个做女朋友的。但沈铎将这个美梦撕得粉碎。
却说,沈铎那日神清气爽地离开以后,除夕久违地回到了沈家,年夜饭吃得鸡飞狗跳,和一帮三姑六姨,和三姑六姨的女儿儿子在一起勾心斗角,他那后妈坐在沈征旁边看似句句夸奖沈铎,实则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沈铎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和她你来我往话里的火药味都呛人,年夜饭犹如战场。沈铎本来想走,却被他爷爷沈大山给扣留下了。
“小铎!!!”沈征再次叫住他,加重了语气,看见沈铎离开的背影顿住,“我是过来人,你就听我一句劝,别到时候让自己后悔!”
沈铎利落离开,“我从不后悔。”
半晌,沈征率先打破沉默,“我知道你向来对他敌意很大,但是我死后,股份和其他财产都一律留给你,你不用再这么防着他,想来,他也不稀罕我们沈家的东西。我这次叫他回来只是想看看他这么多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能帮衬的地方,有没有谈对象,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桥霜肯定也想知道。你就帮帮忙,他怎么也不肯见我。”
沈铎深吸一口吐出,“就这些?没事我就先走了。”沈征站起身。
“等等!”沈征叫住他,“你爷爷是不是安排你和林许州家的小女儿相亲了?”
“你!!!”沈征气得咳嗽起来,佣人赶忙上前又是捶胸捶背,又是端茶倒水,沈铎只冷眼看着。
半晌,沈征总算顺过气来,整个人看起来比已经八十多的沈大海还要老气萎靡,他颓然道:“那只是桥霜的一句玩笑话,那个叫阿雁的女人当了真,为了让她放心,所以当着她的面桥霜才没有否认。”他目光放空,陷入回忆,“思归不是桥霜的儿子,而是那个女人和不知道哪个男人的孩子。桥霜是孤儿,和她一起在福利院长大,后来桥霜被人领养离开了那个地方,但那个女人却是个傻子,智商上存在障碍,没人家肯要她。再后来桥霜与我吵架负气回到了那个福利院,但那个女人被不知道那个男人给糟蹋了,还大着肚子,我追过去误以为那是他的孩子,一怒之下直接把他给绑走了,都没等到孩子出生。后来我俩再去找的时候,她已经不在福利院了,无影无踪了,我们都以为她死了。我很愧疚。她后来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再带着那个孩子出现的时候,我和桥霜都想留下她们,但她只留下孩子自己却跑了。你说她到底是傻还是不傻呢,明明什么都不明白,却也想给自己的孩子寻个好去处······只是,我再一次对不住她。”
所以,雁思归的雁,原来不是雁桥霜的雁,而是阿雁的雁么。
沈征叹了口气,脸色更加灰败,“我去找过他,他避着我不见,打电话也不接,我打过去的钱都被他一分不少地退回来,每个月还定期转给我几千”,他摸着串子的手有点抖,“哎……是我没护好他,叫他在这个家里受尽了气,叫那孩子年纪小小自己一个人在外打拼,我辜负了桥霜的嘱托·,我对不住他,也对不住桥霜。”
“你又怎么知道他肯见我呢”,沈铎嘲道。要是雁思归见到他的话,恐怕就不仅仅是躲着那么简单了。“再说了,你这么多年没费心找,这会儿倒想起他来了?”沈铎放下腿,眯起眼上身探近沈征,“今年又要见这个,又要见内个的,你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沈征转珠子的手顿了顿,被沈铎看在眼里,“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叫他回来好歹看看桥霜。”
“趁着过年,大家都放假,你找个时间和她见见面吧,你林叔叔说小姑娘也答应了。”
沈铎点了点头,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刚出了茶室,就看见沈征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他。他是真的不年轻了,身材消瘦,头发灰白,坐在那里,形单影只。沈铎突然就想起了当时许多年前,他躺在沙发上,雁桥霜把他揽在腿上给他按摩的画面,那种无声胜有声的温情脉脉和宁静祥和,在雁桥霜离开以后,沈铎再也没从沈征身上感受到过。沈铎其实很看不起沈征。他既想追求爱情,又不能抛却沈家。结果半途而废,一事无成。要么就做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要么就干干脆脆做个现实主义者,不然只会沦为这样的半吊子,这样的窝囊废。所以沈铎选择了现实,并发誓一条路走到黑,唯利是图,利欲熏心,做个精明狡诈的商人。
“小铎。”沈征道,却没有回头,仍然把玩着手里的玛瑙串子,年头太久,珠子个个都被磨得光滑无比。
他长大了,成年了,他懂了很多,他是有武器的。
所以,沈铎可以作恶,他照样也能反击。
可这并不容易。
沈铎知道沈大山打得什么算盘,无非是搞政商联姻那一套。他对此事可有可无。结婚什么的,反正又不影响他的自由,他也是个商人,自然喜欢做只赚不赔的买卖。
“林许州的小女儿听说从国外留学回来了,你们两个都是留学生,应该挺有共同语言,我记得,她小学的时候和你是同学?”
沈铎对她几乎毫无印象了,连名字都想不起来,只嗯了一声。
“唉,表弟此言差矣,股东管不着公司的日常运营啊,表弟才是实际上操控公司的内部人啊,你的意见当然重要。”沈霖不依不饶。
沈铎回视,装得诚心诚意,与他打太极:“我自然是为各位股东代理啊,你们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只要你们统一了意见,那我只管执行而已。”
“你们虽然从小都在家里这样经商的氛围里长大”,一直不说话的沈大山突然出声,“但是,评估公司这间事还是得请专业的来,沈铎你去办吧,找一家资质过硬的资产评估事务所或者会计师事务所,出一份资产评估报告。”
沈大山摆了摆手叫他们坐下。
“小霰和小霖有事?”沈大山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沈霰道:“那我就直说了,大爷爷。其实,这件事我和阿霖两年之前就和您提起过,只不过您当时没同意,并购诗韵的时机已经非常成熟了,现在诗韵的资金链紧张,运营周转困难,我们不需要付出什么溢价就能一举进入日化行业,为我们集团创造新的利润增长点,而且日化生产和我们旗下的乳业具有产业协同效应,并购之后能够帮助解决我们乳业的库存积压问题,所以,爷爷和父亲那边已经同意了,眼下还需要爷爷您点头才行。”
沈铎佯装思考片刻,落下一子。
沈大山落子,却正中沈铎下怀,兵败如山倒,两个人一盘棋杀了一上午,最后还是以沈铎获胜告终。沈大山捋了捋山羊胡子,“老啦老啦,不中用啦”,脸上却没什么气恼的神色反而是赞许有加。
沈铎也不客套,端着小茶杯细饮慢啄,他当然知道沈大山这次通过沈征叫他回来是什么意思。他当家当了六十多年,沈征回来之后成了他的臂膀,但如今沈征也老了,他二爷爷沈大海那边一家子还在虎视眈眈,他想趁他和沈征还有精力的时候好好再培养锻炼他几年,好叫他继任。只是,所谓的赠予,并不是毫无代价的。所以,沈铎选择了另一条路。
沈征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满意?
沈征咳了两声,声音有点虚弱:“我满不满意不重要,关键是你满不满意,婚姻大事,我希望你能选个自己喜欢的,爷爷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咳咳咳,我会护着你。”
沈铎抬脚,头也不回道:“我跟您可不一样,婚姻,利益最大化的工具而已。更何况,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想护得住我?”
“为什么早点没说。”沈铎叼了根烟,掏出打火机点燃。
“桥霜不让说,他说那孩子早熟又敏感,知道自己的出身肯定难以接受,就让他以为自己是桥霜的孩子,而且,桥霜也想要他这么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更重要的是,他怕他走了之后你一个人会孤独,有个弟弟陪着你挺好的。”沈征道。
沈铎叼着烟嘴吞云吐雾,一下一下按着打火机蹦出火苗,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铎心下了然。但说不上什么感觉。自从沈征把他带回这里还娶了个女人之后,他早就和沈征渐行渐远了。“这事我不管,要找你去找。”沈铎冷漠道。
“他再怎么也算是你——”沈征哽住。脸色难看。
“我什么?我的‘童养媳’?还是我的‘弟弟’?”沈铎冷笑,“前一个么,爷爷不会同意,难道你俩做不到的事情还要各生一个孩子交给他们去做么?至于后一个,我从来没把他当做过弟弟。”
沈铎慢慢走下楼梯,坐在他斜侧面的沙发上,腿翘在茶几上,撑着头,也不说话。
“你找个时间,联系联系思归吧,叫他回来看看,咱们三个再去给你雁叔叔一起扫扫墓。”
沈征扬了扬眉,“你自己怎么不联系,反倒叫我去。”
法律受传统观念影响,男性被强暴并不适用于强奸罪,至多是个故意伤害罪,更何况,想给沈铎定罪谈何容易。
沈铎向来为所欲为又睚眦必报,对付他只能釜底抽薪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可是沈铎的根恰恰是沈家,只手遮天的沈家,无所不能的沈家。
沈铎的爷爷和二爷爷都是军政出身,本身背景和关系就非常强硬,早年离家以后做乳业发家,后来版图逐渐扩展到房地产、汽车、航空、旅游、酒店、餐饮,真真正正的家底殷实,但却极其封建保守,性别歧视严重,家业传男不传女。所以在沈铎的二爷爷生下一男一女后继有人,沈铎的爷爷却一连三个都是女孩时慌了阵脚,担心未来沈氏的产业全都落到自己弟弟手里去,所以当他好不容易有了沈征这唯一的幺子之后自然极其重视,却万万没想到辛辛苦苦培养二十多年的独苗竟然看上了一个男人,而弟弟的儿子却已经儿女双全,自然一怒之下是用尽万般手段将两人活活拆散,多么惨烈虽未能见但想也能知道。及至后来两人天各一方,沈征也有了孩子,但不知为什么雁桥霜又回到了沈征身边,沈征也为他与沈家断绝关系,两人相守仅仅8年,雁桥霜就去世了,沈征也重新回到了沈家,还娶了妻子。这样复杂的家庭关系注定了矛盾重重,暗流涌动,人心不齐。关键,是找到那个能用来针对沈铎的突破口,又或者是沈峰在经营上的重大违法违规行为。而这个突破口不外乎是沈二爷家的人,他本人,他儿子沈遥,或者,他孙子沈霰和沈霖。至于沈峰方面,还需要慢慢着手寻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