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视线中两只大蜘蛛的身影已经变成了芝麻大小,秦封打了个响指,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军雌鱼贯而入,躲在数千米开外的医疗救护队像被火了烧屁股似的狂奔疾驰,连气都没喘匀就窜上了飞船,开始解救那些被困在里面的倒霉乘客。
等到苏合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熟悉绵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浅紫色的绣花缎面薄被,水母形状的小夜灯散发着暖黄色的昏暗光芒,温柔地驱散了来自黑暗的侵扰。
空瘪的肚子发出要求进食的信号,苏合伸了个懒腰,掀开被子如梦游般下了床,推开房门、按下按键、乘坐电梯下到一楼,刚一出电梯门苏合就闻到了让他食指大动的早饭香气。
这么多年来的练习没白费!
陆暮满足地退出房间,跃跃欲试地催促着陆朝赶紧回家,丝毫不在意自己肚子上还在滴答流血的那些个大洞。
包裹着整个飞船的巨大蛛茧裂开一个口子,两只在强光下泛着金属蓝光泽的巨大蜘蛛一前一后从里面爬出来。
好想回家……眼皮渐渐变得沉重,由上自下一点一点遮蔽了视线,
明明正常的时候都差不多啊,为什么虫化后会变得那么恐怖,雌虫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苏合半阖着眼,在思维陷入停滞前冒出了这个想法。
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被蛛脚上的绒毛捕获,陆朝和陆暮几乎能想象到此时的小苏合是怎样一副睡颜。
花池寒单手撑在木栏上,翻身下落,银白色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我这也不是什么虫都能来住的,老规矩,走一遍寒池,能完整走下来就可以住在这,反之……慢走不送。”
苏合好奇地看了看秦封。
对方这么嚣张,驰骋战场所向披靡的秦上将能忍?
苏合被这无比宁静和谐的自然之美惊到说不出话,原本有些抑郁的心情陡然间轻松了不少,纯净的精神力主动探出头,雀跃悠哉地在这片水天之间徜徉。
秦封抱着苏合一脚踏在湖面上,令苏合惊奇的是他们并没有沉到湖里,反而稳稳地站在水面上行走。
苏合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他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在湖泊正中间矗立着一栋纯木质结构的六层吊脚楼,楼顶正中挂着一块边缘参差不齐的匾额——镜水楼。
秦封确实没有说谎,他只是稍稍隐瞒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实,例如陆朝和陆暮之所以被扣押主要是因为“侵犯他虫生命健康权”,至于“监护虫职责”什么的……只是看他们俩兄弟不顺眼的某虫无中生有出来的罢了。
“所以他们不会有事?”苏合再三确认道。
“绝对、绝对不会有事,最多两个月,你就能回家和他们团聚了。”秦封在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隐秘的嫉妒,他半垂下眼掩盖住眼底的失落,搂在苏合腰间的手收紧了一些。
真可爱啊……嘿嘿,想抱!
“三百组。”
草!
自从第一次见面被苏合偷偷吐槽说古龙香水太老土后,秦封特意咨询请教了纪帆和陆暮,还买了数百种香水试香,差点把纪帆他们折腾出鼻炎来。最后是苏合看不过眼,随便选了个闻着舒服的香水给寄了过去,打那之后秦封便一直用着苏合挑选出的那款香水。
秦封抱着苏合坐在悬浮车后排,坐在驾驶位的纪帆通过反光的平面偷偷观察着秦上将怀里的小虫崽。
秦封当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一手护住苏合的后脑勺,冷冰冰一眼扫过去,说道:“加练一百组。”
身穿黑色军装的秦封正站在门外等候,见到陆朝和陆暮走出来他们相互对视一眼。
“拜托了。”陆朝低头望着怀里的小苏合,满眼不舍地将苏合交给对方抱着。
“放心。”秦封点了下头,将苏合整个护在怀里,宽厚的背脊挡住了所有试图窥探的视线,秦封抱着小雄子走到一旁,坐进了停靠在草地上的悬浮车中。
这就是做错事的惩罚吗……苏合欲哭无泪地看着手捧单鞋跪在地上的陆朝,左脚被轻轻握住,掌心托着脚跟移动,带动脚尖伸进鞋内,顶到头后再将鞋跟向上一带,最后调整鞋子的前后位置,以舒适为宜,整套动作无比流畅自然。
“宝宝不用害怕,没事的。”在被抱着走到家门前时,陆朝温柔地笑着安慰道。
今天要出门吗……苏合不自觉抓紧了陆朝胸前的衣服,他感到有些不安,从今天早上醒来后所有的事情都透着不同寻常的怪异。
门外的两只蜘蛛同时瑟缩了一下,蛛脚的绒毛阵阵颤动。攀在墙壁上的蜘蛛安静地往后又退了一些,另一只则是继续无声吐着蛛丝,轻盈细长的乳白色丝线在粗大蛛脚灵活的动作下曼舞旋转,两个半球形的软窝慢慢成型。
不知过了多久,苏合哭得有些累了,单薄潮湿的衣物紧紧贴附在后背,非常不舒服。
苏合活动了下四肢,抻了抻身上的衣服,将禁锢在布料里的潮湿热气抖散。泛白的逐渐紧紧抓着衣袖,苏合半是害怕半是侥幸地跪在地面,淡琥珀色的眸子顺着门缝左右来回扫视几次。
苏合咬着下唇,头一次感觉换衣服是件如此难为情的事情。裤腰已经褪至膝盖,苏合抬起左脚,将小腿从裤管里抽出,然后是右腿。
苏合扶着陆朝的肩膀以保持平衡,身体因为过度害羞泛起微微的粉色,期间他几次想要拒绝,想说他可以自己穿衣服,但看着陆朝一丝不苟的专心表情,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反正都被喂饭了,再被换个衣服也没什么的……
昏暗的卧室内,苏合被放到床边,陆朝单膝跪在他面前,略有些粗糙的手指从两边捏起睡衣的衣摆,由下至上温柔地脱掉。
再从床头拿起纯白色的棉质衬衣,绕过苏合在背后展开,苏合配合地抬起左手,淡粉的指尖在衣袖内滑动,最后穿出袖口,右手同样如此。
苏合的脸颊有些泛红,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无措地抓着身下的床单。
苏合一口一口慢慢吃着,原本可口好吃的早饭现在美味程度都下降了两个百分点。
自打三岁之后苏合就再也没被喂过饭,即便陆暮泪眼汪汪端着饭碗蹲在面前,他也只会冷着脸拒绝,努力维护自己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吃饭自主权。
南瓜粥喝了半碗多点,苏合打了个饱嗝,摇摇头示意自己已经吃不下了。
陆朝俯下身,拿出热毛巾包住苏合的小脚脚,细致地擦拭着他脚底的灰尘,清理干净后又拿出一双袜子,手指撑开袜口,从脚尖一点一点往上套。
陆暮则是哼着歌将鸡蛋饼切成小块,用筷子夹起喂到苏合嘴边,“崽崽听话,啊——”
苏合垂着眼看了看一直保持微笑的陆朝,又看了看笑得开心一脸傻乎乎样子的陆暮,犹豫着张开嘴吃下鸡蛋饼。
我好像是“被绑架”了来着……
手指一松,粉白色的勺子磕在碗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吓了苏合一跳。苏合缩着脑袋左右望望,在确定那俩人都不在后,端起盘子和碗就准备拿回卧室去吃。
“回来。”
苏合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捂着小半张脸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堆满杂物的纸箱,双腿曲起收在胸前,清透的双眸泛着细碎的水光。
储藏室很暗,唯二的亮光只有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紧急出口标识,以及从长窄的门缝里透过来的昏暗灯光。
不断有泪水渗入指缝,顺着掌心的纹路蜿蜒而下,微咸的味道唤醒了舌尖味蕾,湿漉漉,冰冰凉。
饿得前心贴后背的苏合一路小跑到餐厅,在发现陆朝和陆暮都不在而桌子上恰好摆着香喷喷的早饭时,苏合想都没想就兴奋地冲了过去。
左手拿着软糯热乎的鸡蛋卷饼,右手捏着勺子时不时舀一勺清甜粘稠的南瓜粥,全身心都沉浸在吃饭的快乐中。
等到吃了个五分饱,大脑接通电源重启成功后,苏合终于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幕画面。
蛛茧外,秦封带着数千名全副武装的雌虫将整个飞船场团团围住,刺眼雪白的探照灯将整个蛛茧照得纤毫毕露。
在看到后面那只蜘蛛紧紧护在胸前的白色大圆球后,秦封打了个手势,全场的探照灯霎时间灭了一大半,天空一下子变得暗沉,仿佛一秒从白天跳到了深夜。
排列整齐的军队有序移动,将飞船出口方向的道路让出来。陆暮走在前面警惕,陆朝则在后面平稳缓慢地前行。
蛛丝拉扯着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随着门的慢慢转动,朝思暮想的雄主终于出现在视线中。
昏暗的光芒从背后照进,温柔缱绻地淌在苏合身上,陆朝用柔软有弹性的蛛丝将苏合一点点拉起,小心翼翼地放入蛛丝编制成的小窝里,然后盖上盖子,进行最后的缝合工作——将两个半圆合在一起。
陆暮从门口挤进来一只蛛脚,颤巍巍地摸了下自己精心制作的圆球,仿佛在触摸世间绝无仅有的珍贵珠宝。
出乎意料的是秦封并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率先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与平凡朴实的外表不同,楼内的装潢极尽奢侈,如蝉翼般轻透的纱帘高高挂起,无风自动,璀璨晶莹的宝石大片大片镶嵌在墙壁上,宛如流动的银河星芒四射。正中央是一池冒着森森寒气的池水,池中三三两两开着几朵荷花,池面水雾缭绕,还未靠近便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气。
珍贵玉石雕琢而成的镂空矮栏将池子四面围住,每一面矮栏的正中都留了条向下的玉阶。
从这栋楼的表面完全看不到任何现代科技的踪迹,面对距离湖面两米多高的台面,秦封微微屈膝,如矫健的黑豹一样一跃而起,踩着木制地板稳稳落地,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呦,稀客啊。”
苏合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长发飘逸面容俊秀的成年雌虫倚靠着二楼栏杆,他上身穿着宽松的白色针织衫,倾斜的领口露出小半个肩头和锁骨,银色的毛衣链随着动作微微摇晃,下身则是一条窄口休闲裤,衬得双腿修长笔直,哦对了,他手里还十分骚包地拿了把折扇。
深灰色的地面落了些细小的灰尘,折射灯光发出点点光亮。
门外静悄悄的,安静宁和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合靠在墙边,身体慢慢下滑,他有想过外面那个长着毛绒绒肢足的怪物可能是陆朝或者陆暮,但写入基因的对虫化雌虫的恐惧让他根本提不起勇气开门。
苏合脑子里想着事情,倒没有注意到秦封的动作。
前往目的地的路途很是漫长,在得知陆朝和陆暮不会有丝毫危险后,苏合也慢慢放松下来,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秦封身上发呆。
两个小时后,悬浮车终于缓缓下落。下车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望无际的镜面湖泊,水天相接,天空与湖水融为一体,悠悠的白云在水中荡漾,湛蓝色的湖面泛着微波,水光粼粼。天地仿佛在刹那间失去了多余的色彩,只留蓝色与白色缠绵交织。
纪帆这次是真的心态崩了。
在得知陆朝和陆暮是因为“未能尽到监护虫职责”而被抓后,苏合一脸茫然地看着秦封,左眼写着“真的吗”,右眼写着“你是不是在骗我”。
秦封的喉结滚动两下,炽热而深沉的目光紧紧盯着苏合,道:“他们很快就能出来了,我没有骗你。”
纪帆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腰背挺得笔直,眼观六路鼻观心,力图用高超的驾驶技术来弥补自己的缺心眼。
秦魔王的掌上明珠是你能偷看的吗!
纪帆不断在心中数落着自己的傻逼行为,视线却从心地又开始在反光面上晃悠。
苏合还处于发懵的状态,努力扒着秦封的肩膀探出小脑袋往后看,他看到有雌虫拿着手铐走近陆朝,陆暮被强制戴上了黑色的抑制颈环,两虫都已不再是刚才那副温和平静的神情,陆朝露出一个带着嘲讽的冷笑,眼神充满蔑视地看着围过来的雌虫,陆暮则是冷着张脸,眼神半是凶狠半是玩味,嚣张跋扈的样子仿佛在说你有本事来打我啊。
秦封伸手将苏合的小脑袋按在怀里,胸腔发出微微的震鸣,“别看。”
苏合怔愣了一会儿,思绪翻滚,鼻腔间萦绕着从秦封身上传来的雪松和麝香交织在一起的香气。
一旁的陆暮捧起苏合因紧张而握紧的小拳头,放在唇边安抚性落下一吻,“不用担心,崽崽只要开开心心地玩几天就好,就当是放假旅游啦。”
“什……”苏合完全跟不上他的话语,没等细问,陆暮已经拉开了门,灿烂明媚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初春的微风拂过脸颊,带起些许碎发。
突然的光线变化让苏合眯了下眼,短暂地适应后苏合抬起眼看向外面,目之所及之处全部都是正装以待的高大虫族。
反正上衣已经脱了,再脱个裤子也没什么的……
反正裤子都已经脱了,再穿个裙子也没什么的……
在一次次的自我妥协下,苏合被服侍着换了整身的衣物。
衬衣的扣子被从下到上一颗一颗扣起,苏合微仰着头,视线下移,陆朝认真的样子好像是在做一项非常重要的事情,正经得苏合都不知道要怎么喊停。
下一件是睡裤。
苏合站起身,双脚踩在铺满昂贵毛毯的地面上,陆朝的双手停在他的腰间,大拇指插进睡裤和内裤之间,其余四指抓住裤子,然后向下拖动。
陆暮转了下碗边,贴着苏合触碰过的地方仰头将碗中剩余的南瓜粥一饮而尽,最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终于结束了早饭环节,直到离开餐桌那两虫也没有丝毫想要提起失踪事件的意思,这让苏合不由得舒了口气。
陆朝抱着吃饱喝足的小苏合回到三楼,陆朝则是留下清理餐桌,将碗筷拾到洗碗机,桌椅归位。
他们明明是笑着的,可总给苏合一种在强行压制怒火、努力掩盖杀意的感觉。
当然,这种怒火并不是冲着苏合来的,那么……是为什么呢……
盘子和碗是自带加热功能的,即便吃的再慢,里面的食物也不会变凉。
跑了还没三米远苏合就被陆朝抓住了后衣领,手里的早饭也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陆暮接手,重新放回到餐桌上。
苏合发出一声委屈不甘的嘤咛,像是被抢了奶瓶的小奶猫,努力想要挣脱背后那只无情大手的束缚。
陆朝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抱起苏合将他放到餐桌的主位上,兄弟俩各拖了把椅子,一左一右将苏合夹在中间。
苏合一瞬不瞬地盯着从门缝挤进来的微弱光芒,暖白色的模糊光带从中间断开,门外怪物的虫肢阻挡了光线的照射,黑色阴影静静沉在正中,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安静潜伏着,伺机而动。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片刻,门外的庞然大物终于意识到什么,安静地后退,直到身影从苏合的视线范围内完全消失。
苏合小心地松开手,微弱的啜泣声在狭小的空间内惊醒,一声接着一声,轻飘飘地在空气里打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