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一郎忍不住,低聲道:「咱們已經找到了吸血蛾,欽差大人怎無動於衷?」
小方說:「我叔就是這樣,年紀輕輕,個性卻猶如老和尚,相處久了就習慣啦。」
「也是。我在宮裡待了十來年,未曾見過像你叔這樣年輕的官員,武藝高強,胸懷錦鏽,判斷力超群絕倫,遇事沉著冷靜,待人親切隨和。即使身受莫大皇恩殊榮,卻一點架子都沒有,全然沒把吾等視為下人,感覺就像是搭擋一般。」
幽靜的林蔭小徑,前方隱約傳來細碎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夾道上聳立著數棵刺槐樹,綠葉鮮碧,枝椏間垂掛著繁繁複複的細瓣花朵。
一串串宛若白色的鈴噹,在微風的親吻下,搖曳放送叮叮噹噹的芳香。
「咱們一路走來,你們是否發現到,這條步道和入口處那一條,有何差異?」
見兩名小太監無意搶答,小方便說道:「這條步道的雜草顯然比較多。」
「沒錯。」紀不妄道:「從雜草生長的情況來看,這條步道顯得欣欣向榮了些,且此處左右支道亦然,這說明了什麼?幽篁明景鮮有人至,縱使陳嬤嬤勤於維護經常前來灌漑。但她關愛的眼神並未普及四方,活動的範圍多半側重於西南方。」
他向歐陽隆要來一份名單:昨天輪值守衛瀟湘殿的夜班人員。然後,紀不妄將這批人集合在一起,宛若要開公審大會,鬧得人心惶惶。紀不妄故施壓力,好整以暇,輪流聽取每一名成員說明昨夜上工的情形,有必要時就會出聲詢問。
如此興師動眾,連自認為很了解紀不妄的小方,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不過,小方深知紀不妄的能耐,知道他此舉必有深意,他只需惦惦看著就行。
藍一郎說:「她是御茶房的主事,手藝一級棒,連聖母太后都讚不絕口。」
紀不妄道:「這裡的果樹種類繁多,興許是先帝為了孝親,經過特別篩選的。」
藍一郎說:「小的也是今日方知,這裡種植的花木果樹,原來暗藏先帝的孝心,有許多品種是從天鼠國漂洋過海運來的。以前小的雖然常來這裡遊玩,可惜沒有走透透,現在恐怕幫不上什麼忙。大人方才審視左右,是否看出什麼端倪?」
紀不妄直接登上司令台,居高臨下面對著兩組排列成長方型的隊伍,朗聲說:「各位弟兄們,大家好!本官今日前來,不為別的,只為調查一宗殺人案,有必要認識在場的每一個人,需要你們個別自我介紹,現在有請歐陽指揮官做示範!」
聞言,站在紀不妄左手邊的歐陽隆,立刻從稍息變成立正,轉身面向紀不妄。
他高舉右手,雙目直視,聲如洪鐘:「報告!校尉軍官歐陽隆,職掌「皇嗣親衛隊」副指揮官,報告完畢!」聲落,他垂下右手,向左轉面對著台下行伍,又說道:「大家都看清楚了,知道該怎麼做,現在由第一中隊中隊長洪家棟開始!」
紀不妄臉上浮現淡淡的笑容,一邊舉目望著高高的城牆、一邊說道:「你丟出來的這個問題,恐怕正中兇手下懷。因為蔡嬤嬤的生死,後續牽涉甚廣,咱們憑空猜測,徒增困擾。眼下要做的,得先找到人,再依情況擬定下一步,所以」
二刻鐘之後,項義夫的副官之一,校尉王丁乙帶領百多名御林軍來到幽篁明景進行搜索。稍後慶王得知消息,猛地從椅中跳起來,心情豈是一個懊惱能了得。因為他明明抽中了上上籤,連夜不辭辛勞將分佈於京城各處的樹林都搜遍了。
偏偏,搜尋大隊全體成員俱皆少了一根筋,惟獨遺漏了這麼大面積的樹林。
只見長髮披散,身穿白色寢衣,身上肌膚呈烏黑乾癟狀,導致面目難辨。但從身形看得出來,是個女性。藍一郎仔細審視之後,很有把握地說:「大人!這具乾屍的身份,從耳飾來看應是服侍蔡太妃的范嬤嬤,兩名去向成謎的侍女之一。」
「一個陳屍在這裡,那另外一個在哪裡?」小方搶先拋出問題。
「會不會同樣已遭不測?」藍一郎一臉憂忡,恨不得范嬤嬤能開口解答。
兩人興沖沖地毫無半點心理準備,看清瞬間,不由被嚇了一跳。
雙雙臉色大變,異口同聲大叫。
「不會吧?」藍一郎好不驚凜。
兩人輕聲細語的交談,紀不妄其實都有聽到,只是被更重要的東西吸引住。
他站在繡球花和玫瑰花的兩個花圃之間,一臉平靜望著花圃後面那片高聳堅實的城牆,牆面上攀掛著生命力旺盛的常春藤。兩造間排列著一棵棵枝葉蒼鬱的高大榆樹,樹下蔓生著一叢叢虎耳草。最後他查視的眼光落在身前那條步道上。
這條小徑只有區區數丈長,彼端是城牆,牆下視野被左右兩片矮樹蘺擋住。
時間接近巳時,陽光燦爛。
行進在步道的五個人,走了約莫六丈就停下來。
紀不妄站在第一個十字路口當中,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考慮,該往哪個方向走。見狀,藍一郎趨前道:「大人!不知您是否發現到,這裡的花圃都呈長方型,四個角落種的都是枝葉茂盛冠大蔭濃的樹種。如果花圃種的是果樹,那麼泰半都以紫葉小檗做為矮樹籬。如果花圃種的是花樹,那麼樹籬的高矮就會視花樹的高度而消長。而通往中央廣場的步道只有三條,但銜接的支道錯綜複雜沒有規律性,整體類似八卦圖。方向感不好的人,恐怕很容易陷在同一個區塊打轉。」
「我叔最討厭仗勢欺人的權貴,對那些喪心病狂的惡人,向來不手軟」
「慶王和丞相兩隊人馬,花了七天七夜,什麼都沒找著。欽差大人卻花不到兩個時辰,輕輕鬆鬆就找到了吸血蛾。如此神速的辦事效率,皇上要是得知,肯定樂歪了。方爺!依您之見,咱們要不要遣人回去報喜訊?」藍一郎徵詢意見。
「這個嘛」小方沉吟不決,眼睛溜向那位淵停嶽峙的便衣欽差身上。
兩旁花圃種植的花種,左邊是斜斜伸展著枝幹的玉蘭花樹,葉綠枝椏間掩映著小小的白色花兒,朵朵優雅寧靜的綻放,散發一陣陣清新淡雅的幽香。令人驚喜的是右邊的花圃,一片開得花團錦簇的繡球花,以及無數翩翩飛舞的吸血蛾!
「找到了!找到了!紀大人好厲害喔!」兩個小太監興高采烈的歡呼。
小方和藍一郎併肩站在一起,注視著欽差大人的舉動,眼裡都承載著困惑。
小方接腔道:「這麼說來,如果有人要搞鬼,首選自然是東北方嘍?」
「還有地利因素,吸引吸血蛾長駐的寄主,走吧!」話落,紀不妄轉身前行,雙目如電流盼,來到第八個十字路口毅然向左轉。他帶頭行進在支道小徑上,放眼望去,那些從石板間竄出來的小草,東倒西歪明顯拖曳出一條踩踏過的痕跡。
痕跡引路,兩旁花木更迭,一行人行經二處十字路口都沒停步,繼續向前走。
紀不妄道:「我是在審視步道上的雜草,研判近期是否有人行經。」
「結果咧?」見他們二人談得沒完沒了,小方不甘寂寞,趁機搶到發言權。
紀不妄轉過身來,雙目含笑,輪流給予小方和兩名小太監關愛的眼光。
費時約一小時,紀不妄見目的已達,旋即起身告辭。
歐陽隆如釋重負,待把紀不妄送上車,他一面抹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面目送著漸漸駛向營區大門的車輦,思潮起伏難停:「紀不妄突然跑來調查殺人案,卻又不說是哪一樁。此事古怪得緊,真教人吃不消。不行!我得來去找項大人」
就這樣,扣掉今天輪休和正在出勤務的人,在場的官兵,依序做自我介紹。
他們表面上服從照辦,可每個人的心裡都不以為然,認為欽差大人此舉,分明是吃飽了撐著,沒事找事閑得蛋疼,尋他們開心來的。然而,他們通通不曉得,這位欽差大人以前是享譽邑城的小神童,具備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特異功能。
聽完官兵們的自我介紹,紀不妄解散部隊,由歐陽隆領路來到指揮官辦公署。
事實上,幽篁明景對莫文聰和大多數的年輕官兵而言,根本聽都沒聽過。
這個時候,辦案速度有如飛象過河的紀不妄,已經坐著皇帝派來接送的車輦直奔「皇嗣親衛隊」位於一筒區青天路上的大本營。歐陽隆早已得報,惟獨不曉得這位備受榮寵的新科欽差大人,無緣無故突然奉命前來稽查,到底要查什麼?
他誠惶誠恐率眾列隊,以盛大的軍容來迎接。
因為他和蔡太妃主僕三人是舊識,即使稱不上有交情,至少受過人家的杯水之情。他自然希望有個好結局,只是縱觀情勢的發展,偏又沒有樂觀的理由。不料,小方適時補上一槍:「說不定她就是兇手,或者是兇手的同黨,畏罪潛逃啦!」
「不可能!」藍一郎斷然說道:「蔡嬤嬤是蔡太妃的遠房親戚,更何況,她和范嬤嬤一樣,都是從少女開始跟在蔡太妃身邊。主僕三人情同姐妹,一起同甘共苦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蔡嬤嬤要背叛的話,又何必跟著吃了那麼多年的苦。」
「呃,照你這麼說的話,好像蠻有道理的。既然不可能背叛,而同伴又相繼死於非命,那麼這個憑空消失的人,恐怕也是兇多吉少囉。」小方口若懸河發表唱衰的看法,也不管藍一郎聽到整個臉孔揪成一團,逕自轉頭看著紀不妄,又說道:「叔!兇手很壞誒,把范嬤嬤的遺體藏在吸血蛾老巢曝屍,會不會是故意的?」
「中獎了誒!」小方好不興奮。
原來,那裡有一堆隆起的落葉,顯露欲蓋彌彰的真相。
令人很容易就發現,落葉之下,豁然覆蓋著一具屍體。
須臾,紀不妄邁步向前走,接近盡頭時突然頓停,兩眼定定望著左前方--
亦即玫瑰花圃的矮樹蘺後面,兩棵榆樹之間的地上。
查覺有異,小方和藍一郎立馬湊上去,幾乎同時看見吸住紀不妄眼光的東西!
紀不妄道:「倘若幽篁明景真以八卦為藍圖,那無異是個大迷宮。加上濃蔭蔽天的大樹不知凡幾,更易令人迷失方向。記得先前咱們進來的那條步道,夾道種的是橄欖樹,這一條種的是芒果,那位於西南方那條步道,種的又是什麼樹?」
藍一郎說:「菠蘿蜜樹。每逢秋季,晚晴姑娘都會來採收菠蘿蜜,製成果脯。」
「晚晴姑娘是誰?」紀不妄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