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切，却建立在对齐焉的伤害之上。

筱乔看着他受伤的模样，自己的胸口也像是挨了一击重拳，心头又颤又痛，无法平息。

她依然很爱他。对他的爱意并没有因为和男主演的感情升温而下降，甚至在与另一个人亲昵过后，一思及也许要离开他，就感到苦涩与悲伤，好像没有他的自己就失去了生机。

一开始筱乔总是找借口回避，想要稳住自己受到波动的心。可是她没有想到对方在结束拍摄后依然穷追不舍，因为她没有说出自己并非单身，就给了对方无限希望。

也许是对齐焉的疲倦，也许是男主演魅力过人。总之，筱乔没有守住自己的心。

她知道她错了。这件事只能是她的错。回家后的筱乔因为愧疚而总在齐焉的注视下躲躲闪闪，可她又总是借口工作而与男主演相约。她在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与男主演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深，终于在前几天，两人被拍到接吻。

每一年他都要参加国际比赛取得名次，而她的作品播出却要面对优少劣多甚至不堪入目的评价。为什么他能成为自己领域的佼佼者，而她想要获得认可就那么难呢？

直到现在，她人生中最骄傲的成就，竟然只是作为他的女朋友。

比起作为演员在大银幕与小荧幕中演绎各种角色，亲朋好友们更艳羡的永远是她有一个近乎完美的全优男友。

时年三十的他们已经相识半生，在这半生中他们又各自流离了一半的人生。

幸而，他们还有终生可以厮守。

你以后还会为了事业，舍弃我吗？

未等筱乔回答，他就将她拥入怀中。

不管怎样，我不会再放手了。

齐焉一直很后悔当初的决定，却也明白是他亲手将她推离自己。

他从没想过会爱她那么深，爱到与她分开之后再也看不见其他女孩的模样。没有了筱乔的齐焉就失去了爱情，七年间他只能用醉心研究来麻痹自己，否则他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没有她的空白。

那一年她搬出了他们同居三年的小租屋，他却一直住到买下它，如今依然独自蜷缩在那个留存着他们往日时光的废墟中。

那么多个难以入眠的深夜，都是在看着与他的过往韶华中饮泪度过；那么多次想要拨出的电话，都是在咬着手臂的遏制下才没有打出去。

筱乔从未停止过对齐焉的爱恋，却也不敢再去奢求与他重新开始。

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你现在结婚没有。

好像他们未曾遗失大段年华，可他们又的确错过了彼此人生中的许多光景。

他们像普通旧友一般，询问了对方为何会在此的原因。齐焉是来布拉格参加国际化工会议，筱乔则是参演的作品入选了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随剧组一同参展。

展映在前两天结束，他们的影片夺得水晶奖杯，虽然只是没有获得提名的配角，筱乔也与有荣焉。

筱乔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齐焉，因为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她当然是爱他的，爱到现在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身体习惯。会在任何状态中第一时间想到他，会在闲暇时一点点去构筑他们的未来模样，会在生气时想把他改造成最符合自己心意的机器人，但又不舍得他失去了原本的自我

可更重要的，是她的自我啊。

如今他们都已功成名就，可是当初陪伴着走过最青涩打拼时光的两人，却无法站在彼此身边。

话一出口，筱乔就难掩泪水绝提。她预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为的就是能在相见的这一刻不至于如此难堪。但是这样真切看到了他的眉眼，听到了他的声音，思之如狂的感情就再也无法克制。

对不起。筱乔掩面蹲下，低低的抽泣声从指缝间传出。路过的游人投来探寻的目光，齐焉走近她，屈下身体，将手放在她的肩头。

是他吗？这个疑问刚刚自心底升起，那人就仿佛听到她的问语般，转身向筱乔看来。

原来过去那么多年，他们依然能灵敏的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两人默然对视许久，然后异口同声的道出，好久不见。

七月的布拉格本应丽日临空，可是今天的太阳却总躲在云朵背后舍不得露脸儿，晴一阵阴一阵的叫人难以琢磨。

华伦斯坦宫的游人不多，可供游览的事物也不多，筱乔从宫殿走进花园，白蓝两色的孔雀漫步其间，她没有靠近，只是远远观赏着。

她缓步来到了一整面夺人眼球的石笋墙前，那些石头自然生成的怪异模样让她感到些微不适，下意识的就想回避。

可是答案他已了然于心。

无论筱乔选择什么，今后他们都不会再是从前的他们了。

即使这一次她选择了齐焉，今后也会有更多的犹疑时日。与其等到她对自己的感情消耗殆尽，不如尽早成全她去绽放自己。

所以，筱乔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选择齐焉，让彼此继续照亮心中的夜空。还是放弃他，让自己有足够的机会去闪耀？

齐焉一直都明白，自己无力助推筱乔的事业。那是一个外力机遇胜过自身努力的行业，很多人兢兢业业的努力了一辈子，也拿到不到能施展才华的机会，永远只能被局限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中，扮演着脸谱化的路人。

于是他点进同学群，从头到尾看清楚了是什么事，让她成为众人谈论的话题中心。

即使自己的女友是演员，齐焉也从不关心娱乐新闻，最多只在筱乔的作品问世后浏览一些对她演技的评价，然后再与她探讨分析，她的进步空间在哪里。

这一次，他却不得不主动点开那些八卦论坛，将有关她的消息，全部看了个遍。

如今她知道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对于彼此而言就像每一次日落之后对星辉的渴盼。再多的灯火都点不亮没有星星的夜空，失去了彼此的他们再也看不见星光。

如果只是让筱乔在二者之间选择，她恐怕会毫不犹豫的承认错误，离开男主演，乞求他的原谅。

可是，男主演代表的并不只是一段错误的感情，他更多是承载了她未来的砝码。

今天的绯闻一出，引起了网络上不少热议。由于男俊女美又刚合作过一部剧，大家都十分看好他们，甚至有些人已经圈起cp粉的领地，说要提前入股将来好收益。

于是筱乔被经纪人叫去，让她不要慌张，保持和男主演的关系，最好持续到剧集开播后，到时的真实情侣身份一定能为电视剧造势。经纪人甚至还说已经在给他们争取一个恋爱向的综艺新秀，各方面都谈妥后就能签约录制了。

入行五年，筱乔从来没有受到如此多的的关注，更没想到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有利她的方向发展。

筱乔不想这样，她想摆脱这种状况。

就在之前她开始扮演了人生中第一个女主角，故事情节围绕着她展开，许多角色聚焦着她追逐，她在这部戏里第一次享受到了作为众人瞩目的对象所有的境遇。

她与男主演配合默契逐渐相熟，本就是两个相貌出众的人儿，又被安排在一起演了几个月的感情故事，人人眼里他们都是最相配的一对，排除万难也要成为眷属。于是剧本中角色的情感好像不知不觉就蔓延到了演员身上，她在戏外也受到了热烈追求。

她一直在努力优秀着，考取多个专业课第一，到处去各种剧组试镜，拿到的角色即使微不足道也要写下长篇人物分析再全然沉浸其中去演绎。

但是她的优秀与他相比，总是那样不足挂齿。

每个学期他总能拿到许多奖学金，她辛苦一整年演了三个角色拿到的片酬都不及他一项奖学金的一半。他还能身兼多职，同居后的房租、水电、饮食费等一切生活费用都是他在负担。

然而筱乔却用力推开他，在其一霎惊讶之际，捧起他的脸颊吻去。

夏日明光透过树冠叶间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光点。亦如十二年前那夜的初雪，闪烁着他们对彼此的希冀。

曾经对未来的不肯定，现今都能笃信不变。

天知道面对那一切时他经受着多么大的折磨。

心上人跑了，我和谁结婚去？

压抑下心头翻涌的苦楚，齐焉无力笑着，抚上了筱乔的眉心。

极为俗套的一句话，刚说出口就感到面热。只是现在齐焉也想不到听起来更漂亮的话。

时隔多年，齐焉再一次专注看着筱乔，那样认真，仿佛他们从未见过。

眼前这张朝思暮想的脸，这个只要他想可以随时在网络上搜寻到最新动态的人，和当年雪夜下望着天空的女孩，重叠在了一起。

很难说她走到今天这一步，与当初舍弃他有没有关联。

如果有，她也不后悔，并感谢齐焉当年为她做了决定。

可是离开了他的生命，她也确实感到失去了一半的鲜活。

其实她很想说，我好想你。可是她怕，这句话会让她成为多余的人。

筱乔渐渐平息了情绪，两人站起身，坐到花园中树下的石凳上。

岁月都给他们刻上了成熟的印记。筱乔比过去更明丽了，齐焉戴上了无框眼镜。如果要问他们曾对未来的彼此有什么设想？大概就是这幅模样。

真的很久了，再过一年，他们不见的日子，就要与他们相见的日子一样长了。

从高中到分手，他们相识三年，相恋五年。而自那一次分手后，他们似乎完全消失在了彼此的生命中，整整七年未见。

筱乔的事业的确蒸蒸日上，如今算是在电影与电视圈都站稳脚跟的知名演员。而他呢，更是不必多言，听说已经是母校最年轻的教授了，他的实验项目也有很多都应用到了现在的新产品技术上。

这面墙名为滴石墙（dripstone wall），也有人称其为噩梦墙（nightmare wall）。据说只要仔细盯着石头，就能找出迷宫的路线。可是它们古怪又形似人脸的崎岖样貌击退了很多人的探究欲，那些缠结在一起的石头纹理能让你想到一切恶心的东西。

人性都是向往美的，没有多少人敢于直视丑陋，去克服内心的噩梦。

然而就在筱乔想要快速穿过这片区域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矗立墙前，凝神谛视着墙体。

分手吧。

从未提过分手的他们，一旦开口就无法挽回，再也不能相携走下去。

三

他也曾害怕过，自己是否会成为她事业的阻碍。年轻貌美又科班出身的女演员，会遭到很多手段的诱惑。她从前没有迷失过，不表示她今后能一直清醒着。

假如筱乔屈服了，他能义正言辞的唤醒她吗？至少现在，她并不是要靠着苟且的关系上位，因为只要没有他，她就能光明正大的和年龄相当的男演员在一起，公众认可，粉丝欢迎。

齐焉知道筱乔在犹疑，衡量着他与事业的轻重。

他与她的关系几乎一直都是以近乎隐秘的方式存在着。诚然至亲好友都知晓他们在一起，可是远一点的甚至就连高中同班同学，都不知道他们是恋人，更别提在公众眼里，筱乔完全是默认的单身状态。

齐焉从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因为他不在意。他觉得事实就是他们在一起，为什么一定非要公开让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评头论足才行？

现在他明白了，真实的男友隐形了，会让一个潜在的对象成为众人叫好的佳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