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看著他,眼眸閃著微弱的光芒。
一向對他人情緒不敏感的alpha被那樣的目光盯著,突然覺得胸口一陣滯悶,解開已經繫上的安全帶,探過身將散發低落氣息的omega擁入懷中:「怎麼了?只是和你開玩笑,老公幫你擦就是了。」
宋季陵輕輕回擁他,尖尖的下頜擱在他的肩上:「今天回家吃飯,走的時候下雨了,我沒帶傘,弟弟拿了一把裝著定位器的傘給我。」
車子在上議院門口停下,他想了想,對司機道:「把車停在這裡兩小時,然後把傘拿到我在新城區的房子,丟在樓下就好,做完你就可以下班了。」
司機是他自己雇的人,先前又承了他不少情,自然是他說什麼就聽什麼:「好的,老闆。」
宋季陵交代完,自己下了車走到議院廊前,拿著通訊儀撥通了那個號碼。
離開宋宅時下起了小雨,宋季陵沒有帶傘,正想就這麼冒雨走出大門,宋季瀾打著傘追了出來,將另一把新傘塞進他手裡:「哥,幹嘛淋雨啊,家裡又不是沒有傘。」
宋季陵垂著眼,將傘推回去:「不用,走到車上也就一小段路,濕不了多少。」
見他推辭,宋季瀾沒有就此退縮,還是堅持著要他接過傘:「哥拿著吧,待會不是要回議院嗎,晚點雨勢變大就麻煩了。」
下首的宋季瀾率先舉起玻璃杯,宋季陵停頓一會,沒有去碰面前已經斟滿紅酒的杯盞,而是笑了笑:「恭喜父親,我晚點還要回議會處理事務,就不陪您喝這杯了。」
宋霆還沒說話,他身邊的宋夫人就朝兒子遞來一個眼神:「好日子喝一杯又有什麼,議會的事情明早再處理也就是了,別掃了你父親的興。」
又來了,分明自己已經表達了不便,可為了討好父親,不讓宋季瀾專寵,母親總是要這般強迫他違背自己的意願。宋季陵低下頭,無比想念只知縱容自己的alpha,嘴裡溫聲道:「是稅務法的事情,有些急。」
再怎麼難以接受,裴書延還是請他們入了座。宋季陵對著政敵雖然有些遲疑,但在接收到閔行勝遞來讓他安心的眼神,以及始終拉著他的掌心傳來的溫度後,清了清嗓子,條理分明地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只刪去了他跟alpha的情事細節。
「您想從我這裡拿到扳倒自己家族的資料?」裴書延對著他半點也沒有在池鏡面前的嬌憨,語調冷漠:「是,我確實收集了不少宋家金流去向的資料。但宋議座,我為什麼要相信您?誰知道您說了這麼多,是不是只為將贓款處理得更乾淨點呢。」
池鏡在一邊看著和這陣子軟綿綿地纏著他的小美人形象截然不同的裴書延,一絲奇妙的違和感掠過心底。
宋季陵迷迷糊糊地被閔行勝抓著親了親,又聽他拿起通訊儀打給了某個人,對面似乎是在忙著些什麼,沒講幾句就掛斷了通話。
「好像打擾阿鏡的好事了,」閔行勝尷尬地摸摸鼻子,將剛才不小心聽見的疑似omega嬌喘從腦海抹去:「明天我們去和阿鏡見面講講細節吧。」
而宋季陵沒有料到alpha口中的「阿鏡」會是元帥池鏡,就像裴書延也沒有預期到伴侶的好友說要帶他的omega來聊聊天,結果最終出現的是宋季陵一樣。
自己並不是半點錯誤都沒有,這些年來一直包庇家族的違法行徑,還因為母親的期望而想推行明知不合理的法案,就是他最大的過錯。在這種情況下,他又怎麼能裝作自己全然不知,只是個純粹受害者,好博取大眾的同情和閔行勝的愛意?就算那是任何一個合格的政客會採取的行動,他也不能這樣蒙騙自身和他的alpha。
「可以的,」閔行勝不敢保證所有人都會原諒他,但alpha知道自己對宋季陵全無底線可言:「會原諒你的,寶貝。不要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
兩人商討以後分析起了現在可供利用的材料。宋季陵手上掌握著宋家交易過的客戶名單和宋季瀾在房裡和人通話的錄音,但實際的走私方式和金流等卻不甚清楚。他很了解以自己父親和弟弟的狡詐程度,單憑一份名單與自己的證詞和錄音,是沒辦法一舉拿下的;可他在財稅部門也沒好門路可走,更別說是要參與實質交易的部分了,這方面向來是由宋季瀾帶著親信保鏢自己駕駛飛船進行。
那天和omega承認是自己找人去揍了元禾那傢伙以後,宋季陵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了。包括宋夫人是緣何要讓兒子裝成beta長大、宋家這十幾年的水漲船高背後是一樁樁見不得人的買賣,以及宋季陵的弟弟又是怎麼一邊裝著兄友弟恭一邊試圖讓哥哥身敗名裂。
全都知道以後,閔行勝除了心疼憤怒外,更堅定了要讓宋季陵離開那個陰暗所在的決心。
「我能離開那裡嗎?」那時omega茫然地問他:「說起來,我也是幫兇如果不是倚仗我在議會的勢力,和我有意的放縱,他們不會這麼明目張膽」
<h1>十二 相信</h1>
長方形的餐桌上鋪著潔白桌巾,上頭放滿各式佳餚。宋家老爺宋霆對著兩個兒子舉起酒杯,面上滿意的神色怎麼也藏不住:「來,都陪爸爸乾一杯。」
宋家幾十年前還是個清白的商業世家,做起跨國走私還是打從宋霆開始的。作為上一代宋家家主獨苗,宋霆年輕時就因出手闊綽而被友人引誘著接觸了酒色糜爛的世界,也是在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得知了私販軍火的暴利。
看來宋季瀾是嗅到了自己身上來路不明的alpha氣味,又結合起前陣子元禾告訴他閔行勝救下自己的事實,想藉機確認自己是不是真的和閔家孫兒扯上了關係,順帶也在父親面前鞏固他對自己親熱友好的形象。
最可笑的是他竟然還有一瞬間認為宋季瀾是真的單純好心,不忍見他淋濕。
聽著他說話的alpha一愣,旋即抱他抱得更緊。
「怎麼淋雨淋成這樣?」閔行勝抵達時看見站在綿綿細雨中的宋季陵嚇了一跳,打著傘小心地將髮梢肩頭染滿水氣的omega護送上副駕駛座:「車上有毛巾,待會把頭髮擦一擦,別感冒了。」
看著alpha擔心神情的宋季陵眨眨眼:「老公幫我擦。」
收了傘上車的閔行勝無奈地捏他耳朵:「寶貝是把老公當保母用?」
青年抬起眼看他,俊秀的alpha神色真摯,就像先前和外人聯手對他下藥的另有其人一樣。宋季陵心念一動,順著他的意思拿了傘,目光遙遙瞥往在門口處觀察兄弟倆的宋霆,開口道:「謝謝,你回去吧。」
他雖然接了傘,卻沒有要用的意思,仍然是冒雨走到車旁。上車時肩頭被綿綿雨絲沾濕了小片,宋季陵恍若未覺,吩咐司機將車往上議院開,在寬敞的後座撐開了傘。
他拿著通訊儀打開內建的燈光,照在傘中錯綜的骨架上,翻找了半天,總算在其中一節接縫裡找到一個微型發射器。
被長子拂了臉面的宋老爺原還有些不快,聽見是這事,頓時換了臉色,親熱地朝宋季陵頷首:「這事情是該急,阿陵不喝是對的,誤了進度可就糟了。」
一旁的宋季瀾本來帶著幸災樂禍的心態想看父親變臉斥責哥哥,不料可預期的尷尬卻被宋季陵輕描淡寫化解開來,臉色黑了一瞬,很快就又調整過來,笑嘻嘻地附和:「哥辛苦了,不要忙壞身體啦,爸爸媽媽都很擔心你呢。」
宋季陵看看他,唇角勾起一點不易察覺的弧度:「嗯。近幾日變天了,父親、母親和季瀾,你們也保重。」
水火不容的政敵見了面,氣氛自然稱不上融洽,訝異程度不下於裴書延的池鏡拉過好友低聲問:「你在搞什麼?怎麼和他搞在一起了?」
「怎麼能說是搞。」不滿好友措辭的閔行勝用手肘撞了一下他:「我們是要結婚的。你講話注意點。」
池鏡覺得他大概是沒睡醒,他的好友或許也是如此。
閔行勝聽見他的困境後忍不住抱著他笑起來。
omega困惑地看他:「為什麼笑」
「飛船的話,用無人小型機甲追蹤,再配上軍用雷達和密錄器,只要知道他們出發的地點,後續取證就很簡單了。」難得能將所學的事物派上用場,還是用來解決自家寶貝的困擾,閔行勝神采奕奕地解釋起來:「至於金流資料阿鏡應該能想辦法,他家omega有個表兄在財政局。」
又來了。他習以為常地把罪責往自己身上攬過,閔行勝心酸不已,捧著他的臉認真道:「你不是幫兇。你只是想在自己擅長的領域發光發熱,就跟我喜歡機甲,所以選擇了維修基地的工作一樣。或許替他們隱瞞到現在,還有為了讓你母親開心而想推行錯誤的法案是不對,但你跟他們不一樣。」
宋季陵咬著唇看他:「我不一樣嗎?我是可以被原諒的?」
他起初太害怕alpha在知道這些以後就捨他而去,所以只打算用手頭有的資料設計一場能將自己摘出來的東窗事發;可真的下定決心要動手時,見識到閔行勝對他毫無保留的愛,他又縮手了,為自己的卑鄙怯懦感到可恥。
帝國邊陲的輔星上有許多私造土製武器的基地,雖然品質較帝國官方核准的製造商差上不少,但價格低廉,購買又不必經過軍方核准,很受地下市場歡迎。宋霆便是透過酒友牽線,從那些基地買來武器,再謊稱是官方流出的貨物,提高價格販售到周圍星系。
由於其餘星系在武器發展方面科技遠沒有帝國發達,即便宋霆哄抬後的價格不算低,客戶依然絡繹不絕。宋霆也靠著這門生意,從宋家內部唾棄的敗家子一舉翻身,甚至運作著媒體輿論,將自己洗白成了商業奇才。
而再過兩日,他的一位大客戶即將要和他完成一筆金額上看宋家整年盈利的交易。宋霆自是為此春風滿面,特意將兩個兒子都召回了本家共同慶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