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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观星宇(第2页)

这句话未完,耳边便传来一阵破空之声,龙澈然已经提了碧落飞身下马。

他可不像风湘陵还会用那许多迂回战术,一眼就看出此人没安好心,又带来那么多喽啰,必是捉不到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何况管账的伤仍还未好全,不宜多动手,所以这难缠的主儿,还是交给本大爷吧!

这样的他,明明很熟悉,却又仿似陌生无比。

微微皱眉,龙澈然清楚地听到,林间回荡着的呻吟哀嚎,断断续续,一阵接一阵不绝于耳,宛如黄泉不灭的涟漪,愈发衬得这夜恐怖而诡异,仿佛只再向前一步,便会落得灵肉割裂的结局。

此曲,镇魂。

“可是……你……”

顿住语气,咬咬牙,龙澈然大声吼道,“管账的——!你要说话算话,别忘了你还欠着本大爷的酒,还有,那场架还没决出胜负来!”

风湘陵不知心头是感动多些还是好笑多些,怎么听龙澈然说话,仿佛自己此去就是不复返了一般,“龙哥放心。”

风湘陵浅浅一笑,“多谢。”

正要移步,却似突然想到什么,风湘陵重又回头,朝龙澈然轻轻一颔首,仍旧是那般静雅从容,气度温文。

原本紧张焦躁的情绪,就因着这淡淡的一瞥,蓦然便舒缓了不少。

龙澈然一听,却是满脸的不以为意,“啧!本大爷命硬得很,岂是你们这等无名小辈拿得去的?至于这管账的……由本大爷罩着,更加不可能有谁动得了!”

兰芷茵柳眉斜挑轻哼一声,扣住兰指捋了捋胸前长发,似是不想再与他多费唇舌,只冷笑道,“方才总管已特地令人专门‘照看’龙澈然公子,劝你乖乖地不要妄动,否则到时候可有苦头吃了!”

说罢一抬手,便立刻有两名卒子应招从门后绕出,“把风湘陵带走!”

人未至,声先闻。

长眼微眯,风湘陵敏感地察觉到另一方向过来的那人已经收敛了气息。

娉娉袅袅,娇媚多姿,当那一袭粉色宫装的女子莲步轻移,驻足在风湘陵对面的时候,这阴暗潮湿的地牢仿佛也随之夺目耀眼、熠熠生辉起来。

脸上微微浮起一丝深沉笑意,风湘陵闭上眼,依靠自己近日来愈发敏锐的听力,果然察觉到,自前方拐角处一条深深的甬道尽头传来一丝极微弱的声响。

而与此相反,正门方向,亦有个人正朝这边走来。

居然,会是同时到达?

龙澈然瞪大眼,完全没料到风湘陵的解释竟是这样,顿时愈发火大,想也未想就要跳起来理论,却不料这一下牵动脖子上绕着的铁链,一阵哗啦啦乱响,然后是终于憋不住几声痛哼,“嗷……这是什么鬼东西!可恶!——咳咳……管账的!你、你竟然敢对本大爷说出这种话来?!你……嘶……你这混蛋!”

狠狠一声怒骂,龙澈然直欲用内力震碎那劳什子铁链,勒得他连说话都乱七八糟不清不楚。可惜那软筋散的药力还在,根本就没办法使上力气。

“好你个曹老贼!竟敢撒野撒到本大爷头上!现在不止管账的,本大爷也跟你卯上了,可恶——!”

好在这样看去,衣衫齐整,似乎并没受什么严刑折磨,料也未牵动旧伤,只除了那细白手腕被沉重的铁圈勒得很紧,有些微微泛红。但风湘陵却丝毫不予在意,仍旧低头沉思着什么,更没发现龙澈然正专注打量他。

而龙澈然当然,从这样的角度,也完全未能看清那掩在发丝后的半边侧脸是如何苍白得骇人。

“管账的,曹操究竟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你不惹他他倒要惹你了?”

手握碧落,丹田内跃动低鸣,游龙般暗暗流转,龙澈然察觉到那人正在不急不缓朝这里靠近。

终于出现了啊。

风湘陵按住犹在颤动的琴弦,袅袅余音便如被从中截断般,生生收了个并不算淋漓的尾声。“阁下夜间访友,真乃好兴致,却不知为何此刻才来?本魔君可已恭候多时了!”

声声低唤将龙澈然脑中的瞌睡虫拼命往外赶,眼一眯,十分不满意地想翻个身抱住被子,“本大爷还没睡够哪!师兄……你去跟师父撒个慌,让我休息一天就好,困……”一个“困”字还才发到一半音,便被什么东西勒住喉咙不能出声。

风湘陵在一边好笑地看着龙澈然动作,本来拴着手臂的铁链被他那么一绕,就给绕到脖子上了,他是还以为自己在什么地方睡安稳觉么?

“龙哥果然开朗率性,身陷牢狱也能如此泰然自若,真叫本魔君佩服佩服!”这话说得似带三分戏谑,可事实上他并非应付着假意出口,反而,算得上真心话。

“就算……不甘心,又能如何?有些事,争取不到,不如放手,让愿望单纯下来,其实更好……”

就像从前,作为一个杀手,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杀人,而今,不过是换了,保护一个人而已。

原来,自己还是习惯那样简单的生活啊!只是,虽然同样简单,今昔今昔,却比从前要幸福太多,安心太多。

叹了口气,树上女子终于缓缓道:“绛雪大人,你这么做,只会让主子为难。”

白衣如霜华,仿佛被那话语带起的清风沾上身,与肌肤相触,有些湿冷,然后是几不可察的一丝轻栗,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紧紧绞住白练,轻纱舞风。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我……”那声音依旧陈沉,却已然添了凄怆,“说我让台哥为难?那又有谁想过我的为难?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人,敢说心里对那个人没有一丝怨恨,真能就这样甘心将他迎回台哥身边?你敢说,你真的甘心吗?”

“哼!”猛然甩袖,白练厉扫,黑衣女子一闪身跃至上方树梢,险险避过,后面未完的话亦是被迫断了开去。

那白衣人也不恼,只是收转轻纱,动作娴雅地缓缓将其缠绕上自己手腕,“妹妹真是好俊的功夫,每每让我看来,都要忍不住喝彩!”

顿了一顿,又冷笑着补充,“不过……是杀手就该有个杀手的样子,若要操心太多,小心杀人不得反倒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冬,是沉睡的季节;雪,足以覆灭一切。

“还是……晚了一步……”另一道漆黑的纤细身影瞬如急电,似是刚刚历经奔波,利落地出现在那白影身后。

眼前残局零乱,空气中尚还漂浮着淡淡血腥气,和着身为杀手再熟悉不过的毒雾味道,样样都在向她暗示,这里不久前,出了变故。

的确,虽然不多,但龙澈然确实也中了软筋散,兼之他以前从未中过这类毒粉,首度吃亏,自是少了些抵御力,此刻,只要稍稍运气,就会有种力量瞬间被抽走消散的虚空感。

那曹府管家又是冷冷一笑,刚刚随着他那两声击掌,林中似起了一阵风,然后,龙澈然忽觉脑后被钝器一击,眼前蓦黑,便再没了知觉。

管账的……一定要没事……

那管家眼神一亮,面色仍旧未有丝毫变化,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却忽听不远处一声断喝,“你这个面具脸!放开管账的!”

猛听得龙澈然这一称呼,风湘陵却是愣了一愣。

虽说这人有时候是呆了点,但往往能一语惊人倒是确实的好功夫……“面具脸”?说不定还真让他给蒙对了?

刚刚的一切,电光火石,几乎只是发生在一瞬之间,龙澈然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而那曹府管家却是已抓住机会,闪身朝风湘陵处突袭。

堇袍一挥,风湘陵狠了狠心以虚籁向驾雾后臀处撞去。

数声凄厉长嘶,那马儿扬蹄急冲,宛若离弦之箭,瞬间便消失在夜中漆黑的密林里。

这样的手法,绝非歪打正着。

看来,那个秘密,他致命的弱点,居然,让这个人知道了。

究竟是,千雪楼已经有了如此实力,能探得这般机密?抑或者,是“他”……?呵,看来这位“红颜知己”,当真是不简单!

那曹府管家神色未变,一双冷冽的黑眸却是隐隐泛起精光,手亦握紧修罗刃,但却未有半分动作,这种时候,他的立场太微妙,不能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否则之前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他相信,那个人是懂的。

风湘陵迎着那正向自己急速飞来的白色物体,深眸沉晦间,突兀闪过一道凌厉之色,却在手指按上琴弦的一瞬间,愕然发觉身体里刹那窜起的异样——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风湘陵奏这曲。第一次,是他们比武的时候,但那日毕竟只算过招较量,点到为止,风湘陵并未动几分真格。而现在,这一挑一拨已然是含了冰冷杀意,倏忽破空极是利落,宛如金戈铁马短兵相接。

更别提,那琴者此刻,玉立马上,堇袍翩飞的姿态,墨玉长发间影影幢幢的清冷眸光,一眼落定,竟似俯瞰芸芸众生,浑身真气凛冽锋利,缠绕激荡,带动衣袂飘举,鼓荡如大鹏展翼。

这样的居高临下,这样的霸道之气,就连龙澈然都已明显感觉到,自那种冰寒内力中激发出来的声响,宛如洪钟大吕,一圈一圈,随虚籁冰弦直击人心。随后交汇成一张巨大的网,无形无缝的压迫力,不复温雅,不复淡然,似是抬指的下一刻,便会紧密收缩,攫住心腔,掏空魂灵。

很久以前,曾惹得他首度识得心酸为何物。

只是,不及他再细想,那白练便已径直击向距离龙澈然不过尺余的药粉包,霎时一阵薄尘扬起,纸包破碎,在空中抛出一道明显的,雾色弧度。

眼见这突如其来的白练加入战局,将那包药粉自龙澈然眼前掀至一边,原本的三人皆是心生讶异,只不过程度各有不同。

“但愿你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莫非……他真要除掉龙澈然?

风湘陵立时惊骇不已,猛然催动内力就要将前方青白的身影推开去。

曹老头想抓管账的……对了!他是刘协嫡子,那曹老头不会是要斩草除根吧?

这样一想,龙澈然顿觉骇然,提了碧落又要向前逼近。却不料那男子很快便从暴露身份的少许怔愕中恢复过来,自袖间取出一包药粉,朝龙澈然洒去。

风湘陵眼见这毫不迟疑的动作,立时也起了担忧,何况他现在已经看出来,龙澈然虽然武功颇高,江湖阅历却是极浅,对这暗器毒药什么的从来就少了武者该有的防备之心,此刻,居然仍旧一门心思向前猛冲。

这也算是,取得他认同的考验之一吧?

呵……真不愧是师父看中的人选,心思缜密谋划有度,果然于武林于朝政皆是不可多得的股肱之才。

已经了解到那男子意图,风湘陵便再不冒进,而是在一旁静静观战,借机仔细描摹龙澈然一招一式行笔主路,试图在其中发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风湘陵看清了,那银弓疾行、双划裂空的弧度,是——修罗刃。

眸底隐隐泛起异色,风湘陵按住琴弦本欲起音的手缓了一缓,唇边忽而漾开浅浅笑纹,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懂了。

聪明如那人,必是不会疏忽到暴露自己身份的。

龙澈然便是这么以为的,所以他仅是爽快一咧嘴,“干嘛?”

风湘陵却忽而沉吟着不再说话,微敛眸闲闲浅笑,如往常般取出巾帕来回摩挲怀中古琴,满意地看那七弦灼出银亮光泽,乍寒乍冷。

唇畔微勾,风湘陵突然抬眼,优雅一个侧身,竟自驾雾背上凌空跃起,然后顺势揽臂回转虚籁,一扬,一挥,一舞,身边矮矮的灌木丛便如劲风刮过,随着那亦断亦续的古琴清音发出簌簌之声。

“故作神秘的家伙,不要搞错目标了,你的对手是本大爷!”转了转脖颈,骨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龙澈然于是咧嘴大笑,“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果然……比起唇枪舌剑的嘴皮子功夫,本大爷更喜欢——运动!”

最后一个单音落定,碧落风毫祭起,龙澈然在空中连连几个翻身,笔底过处,蜿蜒回旋的轨迹隐隐显现,沿着真气运行的脉络,宛若画符成壁,倏然一闪,便向那男子环环压去。

对手亦未有丝毫迟疑,抽出腰间武器便挺身上前。

十指梅花断肠处,妙音国色曲镇魂。

只是,刚刚那一击,究竟含了几成功力呢?

黑眸微眯,七步开外,那黑衣男子从容站定,仿佛丝毫不在意风湘陵何时会再出招,回应的声音亦是不畏不惧:“妙音公子言辞恳切,在下岂敢无礼?为免伤了和气,还请不要再动干戈,就此屈尊随在下走一趟吧……”

说完这四字,风湘陵便不再多言,向门口等着他的兰芷茵走去。

兰芷茵看着他那温柔笑意,顿时心内有些发酸,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亦只能微侧过身,似是轻叹道:“随我来吧。”

“管账的!不行!本大爷要跟你一起去!”龙澈然见风湘陵背过身,方才猛然回神,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性,再不敢嘻嘻哈哈胡言乱语。

风湘陵却是头也不回,“龙哥不必担心,他们尚且奈何不了本魔君。”

浓浓夜色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黑衣蒙面,露在外面的一双眼冷锐异常,龙澈然仔细瞧去,忽觉那身形很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

那人迎着风湘陵笑意从容的“问候”,身边同伴七零八落倒了一片——镇魂牵引,虽不夺命,却也要让人生生承受那魂断噬心之痛,三炷香的时间,而中,如临往生之劫。如若撑不下去,也不过自寻解脱,唯此一途。

心头蓦地收紧,龙澈然扫视周围狼藉,再抬眼看向风湘陵,那人正淡淡微笑,神态端雅如常。

龙澈然一听心下大急,忙偏头看向风湘陵,哪知对方居然面不改色,深紫的眸子宛若琉璃,静静溶漾着温润色泽,仔细看去,竟仿佛还流淌出依稀笑纹。

“兰芷茵姑娘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本魔君尚还未到需人搀扶的境地。”

兰芷茵身形稍滞,神色古怪地瞟了他一眼,略一沉吟,转而对卒子吩咐,“解了手上镣铐即可,不过……把琴留下。”

无论何时出现,这女子端得都是招摇妩媚,艳丽不可方物。

而这厢龙澈然也终于将自己倒霉的脖子从那锁链中解救出来,抬头便正看到兰芷茵推开牢门,款款走近,龙澈然顿时眼前一亮,大声招呼道,“美女姑娘,你来的正好!把那曹老贼叫来,本大爷要亲自教训他!”

兰芷茵眼波一横,脸上娇媚笑意愈发张扬,吐出的话却是冷极,“哼,身为牢中囚居然还能如此自在,让义父久等,你们就都等着掉人头吧!”

本还想,自己现下这种状况,怕是无法多留,但她们既然一起来了,就让那个人看一场好戏,倒也不错。

这样想着,风湘陵心下已有了主意。

“我说往常冷清的牢房怎么这般热闹,原是来了贵客!兰芷茵这厢空手而来,倒有些失敬了,还请风湘陵公子不要见怪才好。”

龙澈然拼命发泄着心中郁积,憋足劲儿开始与那铁链对战,原本安静的地牢里顿时响起铁链与铁链猛烈的撞击声和龙澈然夸张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完全无法集中精力思考,风湘陵略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身边这人,好在他差不多已想清楚当下情形,只等同样在他算计之内的那两个人前来了。

只是不知,究竟会谁先谁后呢?

风湘陵听着他说话,稍稍分了些心思,却也只是摇摇头,淡然道:“官场之上,其实也如江湖,甚至还要来得更复杂些,那些人心险恶,龙哥不懂也罢……本魔君劝你,还是不要再问的好。”

龙澈然闻言,剑眉一挑,似是有些不服了:“嘿!凭什么本大爷不能知道,这天下没什么事难得倒龙澈然大爷我!你倒是说说看啊——”

风湘陵却又是一摇头,连眼都没抬一下,语气不由有些疏离:“龙哥,这是本魔君自己的事,与那红梅幽瓣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本魔君不想将你牵扯进去。”

像风湘陵这般身世的人,从来就对自己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约束极为严谨,半点不必要的错误也不容许去犯的,哪里能像龙澈然这般,深处敌营还照常呼呼大睡,甚至抱着锁链当枕头?

就像此刻,轻松地笑过之后,风湘陵便又要抓紧时间谋划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揣测人心,审时度势,这一局一子,开了盘便再不能回头。

龙澈然却是被他刚刚那句半真半假的调侃给惊得彻底清醒了,一着急链子纠缠更紧,让龙澈然差点痛呼出声,不过好在憋着一股不肯示弱的劲头,倒没真大叫出来,瞥眼一看风湘陵,在距离自己大约一步开外,同样被套上锁链,双手吊在半空,背靠墙壁。

公子,你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对风影而言,你究竟意味着什么……

“龙哥……龙哥?”

“醒醒!”

树上人听着这些咄咄逼人的话语,欲张口反驳,却又只能保持沉默。

那白衣人肩膀已开始剧烈起伏,揪紧的白练与水袖摩擦,低哑沙沙,似在无力呻吟,终于,再也维持不住冷然的态度,那人一飞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背影看去,苍白得有些刺目。

树上人未有回应,只是静静望着远处某个方向。

疏星三点,月入云端。

那苍穹下的高阁深影,洛阳。

那白衣人听到对方叹息,忽而轻缓一笑,嗓音柔润婉转,却比一般女子多了几分沉郁,在此刻听来,愈发让人觉得一阵心寒。

“不晚……影儿妹妹,这不是刚刚好吗?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而且是……乐意之至!”

黑衣女子身躯颤了几颤,沉默半晌,终于有些艰涩地开口:“绛雪大人,主子确是重视你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又何必要……”

不见血,却浓稠如夜。

此曲主调经过第五土弦的时候,约摸二十步开外的层层树梢间似突然起了一阵风,微微一震,很轻很浅,仿佛夜露滴在上面。

龙澈然心下一紧,他已经察觉到四周紊乱的气机,约摸有十人左右,此刻多半是被风湘陵一曲干扰了内息不能动弹,但不妙的是,其中有个人似颇有些本事,行动虽也稍稍滞缓,但很快便恢复过来,收息平气,安稳如初,竟似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这是晕过去前,龙澈然脑中浮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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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切重又恢复平静,林间仿佛再没人息,却有一道雪白的身影忽而旋舞着缓缓飘落,宛若冬之使者,浑身都散发着冰冷的幽光,自水袖间柔顺依垂的白练飘出淡淡幽香,亦是冷冷的,让人浑身沁凉,却不是那种舒适的凉,而是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夺去性命般,透心而入的凉。

风湘陵唇角缓缓泛起些不明意味的浅笑,向那曹府管家瞥了一眼。

拊掌脆击两下,那人音调冷冷:“龙澈然公子为何只是嘴上说说?怎么……不自己来救人?”

龙澈然脸一沉,咬牙逼出三字:“你卑鄙!”

那曹府管家倒也未在意驾雾去向,直接上前擒住了风湘陵。两人眼神有一瞬间的交汇,黑眸深沉,紫眸幽远,竟似故友之间熟稔的招呼一般。

戏已做足,是时候“羊入虎口”了。

微微一笑,风湘陵并未有多余反抗,全当软筋散的药力已经深入,只冷冷道出一句:“看来魏王为了本魔君这介无名小卒,还真是颇费了番脑筋,竟然动用精锐‘虎豹骑’,这倒是万分荣幸了!”

静收虚籁,风湘陵倚着琴身站定,眼神微抬,看向那白练因为得手而急收而去的方向,深紫瞳眸泛起冷冷光泽,似是讥讽,又似是漠然。

神弈啊神弈,枉你那般聪明,怎么连手下的人都管不好?又或是说……白脸黑脸,你都要做尽了?果然不愧是流影门教出来的人,连手段都一样上不得台面呢!

那带白练,来时无影,去处无踪,很快便重又隐没不见。

刚刚为救龙澈然,鼓动丹田真气,现下全身功脉大开,经络活跃,仅仅只吸入一点点药粉,便已是显现效果。

软筋散……

风湘陵觉得身躯微微摇晃,已有些站不住,却还是操起虚籁,以一单音将那药包击飞,只是因着承受了过多力道,还未飞远,那第二层纸片便霎时破裂开来,散绚一片迷雾。风湘陵心下稍紧,却也更加确定,那暗中人亦是玲珑的心思,且目标从一开始果然就只是自己。

龙澈然虽然不知那药粉究竟是何物,但他到底也明白绝非什么好东西,现在有人出手相助,虽让他觉得龙澈然大爷的威风未能完全发挥出来,实在有些可惜,但至少没在风湘陵面前中招,已是很能令他庆幸了。

而风湘陵见龙澈然躲过一劫,亦是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了莫名释然,却在下一刻,马上便察觉到不对劲,然而,已不待他作出反应,那连环丝绦中竟突兀窜出又一带白练,对着犹自抛在半空的纸包一绕、一掀、一击。

不偏不倚,朝某个方向疾飞而去。

却在这瞬时万千的一刻,一道白练突然自林中某处疾闪而出,如划破暗夜的惊电,倏忽裂帛之声、落木之声、草折之声,尽数裹卷着袭来。

隐隐还有种淡雅的清香,自那白练之上,漾漾晕染开,某种缠绵的味道。

风湘陵眉心微蹙,他觉得,自己似乎熟悉这种味道。

可是,那个人没必要对龙澈然下狠手啊?

脑中一滞,风湘陵猛然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些话——

“成王者从来不需那么多善心,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想必传闻中文韬武略、惊才绝艳的‘妙音公子’不会不懂!”

却是甫一抬眼,便恰见那青白的人影一式倒挂回环,笔锋横扫,疾风过处,男子险险避过的同时,蒙面黑巾亦是翻了开去——

竟是二人初来洛阳的那日,遇到的,曹府管家。

龙澈然顿时大惊,全然没想到区区一个管家居然能有如此身手,且自己当日竟完全没有看出来,如此深藏不露,是针对管账的吗?

所以……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是故意要告诉自己,对手已经采取行动了,而他,至少在这点上,愿意与自己共进退。

而这身黑衣蒙面,不过是在做给“外人”看的同时,仍旧混淆耳目,毕竟,现在要“弃暗投明”,尚还太早。

看来,此劫仍需自己力渡。

足踩鞍脊,长身立定,紫眸中幽冷寒光凛冽一闪,右臂徐徐拂过,宫商角徵羽铮淙乱响,琴音隐隐有杀戮决意,却又蓦地悠缓浅淡起来,随之几缕幽眇徐徐冉冉,却在水弦颔处戛然而止,裂帛铿锵,一串激狂冰刃,暗中相交,几何旋环,很快便直入黑暗。

灌木萧萧,片而未落,却在那里,隐约传来数名男子嘶声惨叫,此起彼伏,在这静夜沉沉的宁谧里,更添了些恐怖嗜血的味道。

龙澈然惊讶得张大嘴,显然不知风湘陵为何突然使出此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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