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也不好笑。

原来自己连苦中作乐都不会。

心头无比宁静，正因为看透了太多东西，才更加认识到自己的卑微。难道，自己的一生会像梅塔特隆曾用七个字概括的一样：生下来、活着、去死……？

这是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目标。

但必须自我催眠。

一出生就比谁都贫乏，比谁都空虚，所以，比谁都贪婪。从小到大，没有人会在自己做得棒的时候夸奖一声，只有不断给自己制定目标，然后不择手段的达成目标，然后自己奖励自己、自己夸奖自己、自己以自己为荣。现在想来，这不断重复着的是多么悲哀的过程。但是，不这么做的话活不下去，一个能清楚知道明天没有好事情在等待自己的人，一个能清楚知道明天也同样不会有人良心发现来善待自己的人，只有靠人性深处那无底的欲望为动力才能继续跨步。目标越大，便越能让大脑亢奋、越能令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沉浸在紧张与绷紧的状态之中，那便不会因为达成一些小目标而暂时松懈下来给敌人机会；将三界作为给自己的奖励，然后爆发出源源不断的动力。合并两者，征服三界的目标就有了促使生命延续下去的意义。

仰头靠在廊柱上，望着空中的月亮渐渐黯淡下去。这一个月是他有记忆以来过得最无所事事的一段时间，每天什么计划都不用考虑，什么危险都不用面对，克雷西亚会带着一大堆他们两个都嗜爱的甜点来找他，帮他往糖里加牛奶，然后天南地北、由历史至未来的所有内容都可能出现在没有目的和意义的闲聊中。

克雷西亚懂得很多，知识渊博并且拥有很客观的理解以及她自己的一套分析理论。但是她太宿命了。这宿命，更多的是无形中泄露出的一种不敢与命运抗争的无奈，或许这就是有后代和没后代的人的差别。修尔从来没想过自己可能有孩子，但克雷西亚自懂事起就知道以后会有一个名叫修尔的儿子，更大胆一步猜测，她还可能从命运的故事书到未来的儿子会跨越时空来到少女的她的身边。

修尔闭上眼睛，没什么开心，也没什么不开心的。一天有近二十个小时闲暇的独处时间，并且不用担心被人监视，也没有一件迫在眉睫的紧急情况需要拼命，他只是半寐着眼眸任思维缓缓自信转动。修尔还没有从那件大事里缓过气来，大脑一遍又一遍思考自己在执行计划中可有出纰漏或失误，但整个过程都是最完美的。他完美的做到了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干得漂亮又利索，特别是煽动冥界吸血鬼及恶魔反叛，不可能留下蛛丝马迹。可肖嘉为什么还是有所防备，并且做出更加漂亮的反击？实力差距就那么大……？

克雷西亚摇头，足足摇了二十多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知道，要把他揪出来就很不容易，但一定有办法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喜欢称你口中的‘他’为‘世界的店主’。‘世界的店主’会懒惰、会贪心、会耍赖、会健忘、会不负责任、会无理取闹、会偏心，他可能拥有所有生物的缺点，但他依旧是名成功的经营者和管理者。这不是开家三十平米门面的甜品店那种程度，世界之庞大无垠我们无法想象，你试过管理一个国家吗？你试过令一个大陆有效运转起来吗？毫无疑问的，‘世界的店主’做到了更加高难度的事，他无法管得面面俱到，但在他一个人的努力下，世界缓缓成长起来、运转起来，这不是个简单活。我能拥有衣食无忧的童年已经很满足，暗夜帝国之外，只要看看临近的兽人就可以了。有多少兽人幼崽享受到我童年时一半的待遇？他们会不要命的进攻帝国正是因为到了幼崽都活活饿死的地步。那么多生命处于没法生存的境况，而我可以天天有糖吃，生活还不美好吗？还要抱怨就是自己的无理取闹，修尔。”

“别！别教孩子这种东西！！！”

“呀——呀——呀咦——糖糖——”

“完全不对！仔细听着，是‘鄙——视——拉——斐——尔——’”

“靠！沙利叶，你扮鬼脸杀伤力太大了！你要天天这么乱来我救人都来不及！”少年推开沙利叶，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包装鲜艳的糖果放在小修尔眼前晃荡，吸引他的注意力。

沙利叶得逞一笑，“哼哼！小拖油瓶，知道你二姐的厉害了吧！知道了就点点头，以后我叫你朝东就不准给我朝西！”

小修尔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糖果上，吸吸鼻涕，伸出小手就要抓，“呜……唔咿……糖！……糖糖……糖糖！！”

“得了！”毒舌女再次发言，“米迦勒大哥，这小拖油瓶还是你兜着吧，这里边只有你成家了，反正你也没孩子，就拿这小家伙当儿子养吧！我看老爹也是玩腻了才抛给我们的，你随便怎么弄只要不弄死他老爹都不会吱声儿的。好，问题解决，散会！我接下去还有个约会呢……”

“噢～散会咯～”

“站住，都坐下！……他是父神大人的孩子，我的兄弟，我米迦勒怎么能将他当子嗣对待，这不成体统。乌利尔……就算了。”雄浑的声音顿了一下，“雷米尔，你可以试试。”

“咳！”一声底气十足的咳嗽，第五个声音响起，听嗓音便知是名体格雄健的大汉，“是我召集的。”

“米迦勒兄长？”充满母性气息的声音表露出不解。

雄浑的声音又道，“父神大人把他交给我们抚养，就这件事。”

女性鄙视般轻哼一声，“废话！哪有小孩子失眠的，亏你还自称‘全能医者’！”

少年的声音又响起，这回带上些认真，“沙利叶！请对你的兄长礼貌些！”

名叫沙利叶的女性似乎是个暴脾气，声音立马高起来，“你这个万年发育不良的弱气兄长！什么时候打得过本大人再谈‘礼貌’也不迟！不过，你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也好，现在你有无限的时间解决私人问题。想伊琉总比想怎么干掉创世神来得好，嗯！我支持你！”

“那件事我不会放弃的。”提到“创世神”修尔爽快给出答案。

克雷西亚白开心一场，“何苦呢。”

迷迷糊糊间，修尔进入浅度睡眠，被一句故话吊起来的曾经真实浮现在梦中。那是他永远也醒不了的噩梦。

生下来、活着、去死（5）

少年的声音说道，“诶……睡的很香嘛！”

事到如今，还想这些有什么用，廉价的自我安慰。

如果说，此刻唯一的欲望是拥抱她，有人能相信吗？不会的，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这种懦弱的念头，但它确实存在于心中某一个地方。倘若在一个月前的暗夜帝国强行将她一同绑来这个时代，让肖嘉消失，这个欲望便能满足了吗？……一定会被她鄙视的。

讨好那女人真不是个简单的活，就这方面而言，肖嘉亦是叫自己钦佩的。不过如今，肖嘉该是在她手上吃到苦头了罢，呵呵……

如果没有肖嘉……如果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肖嘉的存在……

最差劲的逃避现实的念头出现在修尔心中，他对内心的自己承认，他嫉妒着肖嘉、畏惧着肖嘉，那是一个可以将身心强大展现到淋漓尽致的神一般的男人，一次一次谦笑着包容自己的阴险毒辣和谎言算计，无懈可击，比神界任何自诩为神的人都出色百倍。修尔开始想象，满身缺陷的伊琉从小看着这样的男人长大，她对她的肖嘉哥哥有多崇拜、有多敬慕都不足为奇。某一个恍惚瞬间，修尔甚至都希望自己能有这么个哥哥，那生存一定会变得简单起来，至少不用挣扎着权衡今天该牺牲什么才能活下去。

摈弃脑中杂念，无力感却又笼罩过来。无论再怎么努力似乎都没有向前走，但是不努力，一定会往下掉。是因为努力得还不够吗？或者付出得还不够？又或者牺牲得还不够？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可以罢手，才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己又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真的是征服三界吗？

阴阴的，修尔接了句，“那是你的童年。”

生下来、活着、去死（4）

克雷西亚没坐多久就走了，临走前她再一次叮嘱修尔趁这个机会把身体养好，之后会有很多事一股脑儿的爆发，到时候需要他的帮助。克雷西亚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闲，战争打响，占卜师的工作不会轻松，再加上她又是一个没有占卜能力的首席占卜师，也不知道会如何将担子扛下去。修尔没有担心，若有需要，克雷西亚会向他提出。

看着快打起来的沙利叶同拉斐尔，“慈悲天使”雷米尔轻轻叹了口气，云朵凝聚成的手臂拿着一粒软糖小心翼翼的塞入小男孩嘴里，＜修尔弟弟，好吃吗？＞

“唔嗯……咯咯！”

“迷雾混蛋！！！”沙利叶冲着雷米尔一声吼，“不说出‘鄙视拉斐尔’之前不准给他吃东西，不然我揍死你！”沙利叶一击飞踢踢开少年体型的拉斐尔，从迷雾怀里狠狠抓出小修

逗玩了半天也没见拉斐尔有将糖果给他的趋势，沙利叶一把夺过拆了包装准备塞小家伙嘴里，道，“小拖油瓶，你四哥小气得很，还是二姐好，记住了哈！”

“喂！”拉斐尔突然急了，“等等等等！沙利叶，住手！那不是糖！”

沙利叶突然收手，小家伙咬了个空，划弄着小手小脚就要往沙利叶身上爬，但被迷雾状的雷米尔牢牢裹住，一厘米都没能前进成功，急出他满脑子的汗。沙利叶愣了愣，明白过来，“你丫的小气也不是这么小气法的呀！没糖就不要逗小孩儿，拿颗烂药冒充个魂！小拖油瓶，我们一起鄙视他！来，二姐教你说话，鄙—视—拉—斐—尔—！说，说了二姐给你糖！”

＜诶？＞听不清男女的轻微发言直接传到在座各位脑海中，＜交、交给我？我自己都还、还未成年……这样也可以吗，众位哥哥姐姐？＞

“呜唔～～～～～～”一直被棉花似的云团样物质包裹着的小男孩睁开了眼睛，一副朦朦胧胧的样子，他用小小的手去揉眼睛，系在腕子上的紫色缎带轻轻摆动。半睡半醒的浅灰色眸子好奇的环顾着一觉睡醒映入眼帘的新环境。大块头的“战斗天使”米迦勒皱起眉，威严十足的盯着他，眼中的厌烦勿需言表。“契约天使”梅塔特隆一表人才，其英俊程度不比神王差一分，这会儿正似笑非笑的回头看过来，向他招招手。面无表情的“烈焰天使”乌利尔看着窗外天空，似乎这里发生的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辅佐天使”加百列快速看了长兄米迦勒一眼，见他没有看自己，就把视线转回来，微微一笑美得遍地花开。

当一岁半的小修尔将他大大的眸子转到少年身上时，一张鬼脸抢先闯入视野，吓得他大惊，小身子哆嗦着，泪水在眼眶里直打滚。

“哈？！”尖尖的女性声音立马响起，“喂喂喂！哪有叫儿女帮老爹抚养私生子的！话说在前头，这事儿我沙利叶可不干！我还没有成家呢，弄个拖油瓶我还怎么玩儿！加百列姐，你最有当妈的气场，这活儿得你来才行！”

“不行的。”成熟的女性语气坚决，“我也没有成家，也没有抚养小孩子的经验。拉斐尔，你学医的应该懂得如何照料小孩儿，你可以试试。”

“这个……行是行，不过我怕老爹宰了我。”少年灿烂的笑笑，“我一直缺个一岁半的男孩子的标本，我会忍不住的……”

第三个声音插进来，带着似笑非笑的高贵优雅，“沙利叶，拉斐尔，二哥哥我知道你们俩感情好，但适可而止，再吵下去要把小小弟弟闹醒了，到时候就算我原谅你们，‘最疼’小小弟弟的大哥也要教训你们，是吧，米迦勒兄长？”

“兄长大人不是那样的人。”这回说话的是一充满母性气息的圆润嗓音，比先前话不饶人的女性成熟甚多。“梅塔特隆，你别在兄弟姐妹面前挑拨离间，快商量正事。”

“加百列，别瞪我呀！今儿个又不是我召集大伙儿来的，我自己还有一大叠事情堆着呢！”青年男人似笑非笑的声音扬起来。

修尔反问，语气严肃并没有责难，“你为什么就没想过做与看到的未来不一样的事？你可以救茜，可以有所防备，甚至可以……”

“不可以！”克雷西亚温和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人的一生就像一本书，它存在于各个国度和每家每户，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书，但每天只能新翻一页来看。我拿到它时就没有创世神给于常人的限制，我可以在看第一页的时候就跳到最后一页去看结局，也可以找个天气温和的下午把中间过程细细读上一遍。即使对书中剧情再不满意我也无法修改，只能一遍一遍的看。作者不是我，明白么修尔，书写我们一生的故事书的作者并不是我们自己。我可以预知，但无法干预，并非是创世神的信仰者这种原因。我有预感，很强烈的预感，只要一本书里的一个细节被改变，所有故事书的结局都会发生巨变，一动则全乱。今后的时代再也没有占卜师可以把握未来的走向。人类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懂得传承，懂得把好东西传下去，懂得改变糟糕的境况，懂得为后人着想。我们不可以毁了下一代，修尔，不可以因为一己之由而毁了所有在你之后来到这世界上的人！”

“……所以我要掐死罪魁祸首，交给他写还不如由自己来写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