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的土地上生满黑色的荆棘,像玫瑰花的刺那样尖利。
该是许许多多的玫瑰花。花瓣被摘下,泼洒向天空,落在一身白衣的青年身上。玫瑰娇艳如疆场上淋漓的鲜血,却比不上青年万分之一的美丽。
王在青年面前跪下,将纯粹如月光的蓝宝石戒指戴到青年的纤长的手指上。王与青年一同离去。
“你们该走了。”一束强烈的光透过乌云,撒向尸体堆积的地方。
广袤的大地像凭空被人在中间戳了一个洞似的。所有光芒都映在这个洞里。轻而缥缈的声音随着光束降临。让人无端的想到神殿中盛放的花朵,和林中穿梭的白鸽。
“尊敬的神明,请允许我们留在这里……我们要等王。”
黄沙漫天,平坦的地面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混杂的味道。
掀翻了帐篷,木头碰到火堆,红色的火焰眨眼便在帐篷上肆虐,燃着高高的火苗。王像一只愤怒到极点,即将喷出火焰的恶龙那样咆哮着,“走啊,走!你们是聋了吗?我说让你们走啊!”
“王不走,我们也不走!”红色的布料细细的贴合着铠甲,围成一团的士兵们像熊熊燃烧的烈火,与王身后的火光融合,带着无畏的勇气,誓死与王同行。
他奔跑着前往神殿,鞋子掉了,凹凸不平的路面磨破了他的脚,神明之躯让伤口迅速愈合,然而又迅速添上新的伤痕。鲜血在雪地留下长长的一笔。月光下,雪地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斐的脚掌在这里停住,血液渗透雪层,遗失的记忆和感情被温热的血融化,重新回到他的身体。
他放弃了神格,承诺此生再不用术法,甘愿形同凡人,承受所有惩罚,来恳求神告知男人的下落。
他穿着象征赎罪的黑色长袍,走遍世间所有的神殿。
“你说要我自由。”
——“爱你也是我的自由。”
干裂的土地被久等的甘霖滋润。湿润的泥土路两旁,人们整齐的穿着白色的衣袍,面向疆场的方向跪拜。
所有的黑暗都被驱散。终于光芒万丈。
他听见斐焦急的叫喊。声音发抖,似乎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我们不怨你。”他终于明白为首的那个魂魄释然的拥抱的含义。
荆棘不是他们的诅咒,而是他们要守在这里,死也要扞卫这土地,等待他们的王归来。
阳光倾泻,大把大把的投射,像瀑布。
王向斐微笑,笑容跨越时空。
斐经过千年,终得与他再见。
“第三个愿望,游荡的灵魂,生出血肉。”
支撑着神殿的雪山崩塌,巍峨的雪山骤然崩裂,像被人斜切了一刀,呼啸着迅速下落,掩埋遍野横尸。
荆棘像被施了魔法,变成了活物似的,猛地伸长,穿过厚厚的雪被,紧接着被瞬间剥夺生命,如寻常植物一样,立在雪地暗色的冻土里。
雪山如被切割好的镜面世界,反射着夜中独有的幽蓝光泽,正如王为斐带上的那枚戒指,蓝色的
他微笑着死去。
远处的山岭,斐跨越山水阻隔,与王双目相接。
泪流满面。
花瓣落在地上,人们践踏上去,碾成黑色的泥。稀碎的花泥点点连接,形成荆棘的模样。
“第一个愿望,荆棘丛掩埋的灵魂新生。”
——“第二个惩罚,风雪肆虐,掩埋血肉之躯。”
“时间会让你们魂飞魄散。”
如果不及时进入轮回,生者的魂魄会一点一点失去生的气息,变成游离于轮回之外的孤魂,在时间流逝中逐渐消失。
“我们可以吸收自己的血肉,用每一寸身躯吸附这土地,等王归来。”
比火光更盛的,是人类永恒闪烁、不可磨灭的炽热忠魂。
战局几乎呈现一边倒的败势,王决定及时止损,驱散了士兵,红色迅速溃散。可是偏偏这两百多人宁死不离。王带着仅存的队伍,与敌厮杀。
血流成河,黄色的土地被鲜血浸染成暗红色。最后一点生的气息褪去。天上笼起乌云,沉重的、黑压压的云朵凝聚着沉甸甸的水珠,带着潮湿的水汽的风掠过疆场。
伊夫利特看见他跨越海洋,船在海啸中沉没,他被撞到礁石上,受海风吹袭许多天才获救;看见他经过沙漠,身上花纹繁复的蛇与剧毒的虫爬上他的身躯,啃食他的肉体;看见他满身伤痕来到极北之地,荆棘丛将他的脚掌刺的血肉淋漓,冰雪掩埋他的身体。
雪山之巅的神明在长夜尽头念下咒语。
——“第一个惩罚,荆棘之下,囚禁忠诚的游魂。”
“你怎么了?你刚才忽然就——”声音戛然而止,淹没在唇齿间。
绵长的一吻完毕。
伊夫利特抱住了他。
尘土飞扬,王以一敌百,力气终究用尽。王的腰几乎被细密贴合在一起的伤口斩断。他笑着握住刀刃,手掌的伤痕深可见骨。
敌军在疆场向他跪下,敬仰他的无畏。
臣民被吞并,以二百敌数万的勇武震撼敌军,他们和平兼并王国,没有再伤生灵。
曙光一点点破开黑夜。
微微透明的白色像是雾气,在眼前聚拢。伊夫利特看见一张张在战场上出现过的、还历历在目的面孔,他们笑着跟他告别,脸颊上满是伤痕,可是眼睛却分外明亮,闪烁着耀眼的光。
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
宝石像雪域的月亮。
“第二个愿望,冰雪消融,重见光明。”
——“第三个惩罚,不见天日的地方,游荡着罪恶的灵魂。”
等斐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了一些的时候,发现自己走到了王唯一不允许他进入的宫殿。
从小孩子稚嫩的笔迹到成年男人的遒劲有力。王将所有爱都分享在这里。一切的起点,是雪域初见。
从来平静的青年第一次发了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