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喝起酒来,我扶文伯伯躺下。”
或许是先前买的那酒过于烈了,甚少贪杯的我一杯下肚竟觉得头晕眼花,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虚汗,神智逐渐模糊。我听见世子在我身旁轻轻唤我,残留的视线里,他的双唇微微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我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我做了一个不想醒来的梦。
待我细问世子到底如何除去方家,世子只是淡淡道了句。
“神明的信徒,脏了。”
那一瞬间,我竟觉得面前的世子,比他父亲穆王更为可怕。
虽是如此,我却不会因自己喜恶而作出决断。
顿了片刻,我缓缓道:“世子,你是下棋的人。”
“你如此聪慧,当知晓,不该对棋子动了心思。”
“世伯,你所言我思量过了。攻心可解,但您如何肯定,那红衣就能心甘情愿如此?”
我接过世子递来的茶,轻啜一口,慢条斯理道,“能杀死神明的,唯有他自己。”
“他自己?”
“救棋,当攻心。”
朝堂之上,方应台一反常态,对我客气有加,全然没了平日里张牙舞爪的风头,我依然温文儒雅的模样,从容应对,一如既往地毫无纰漏。
下朝时,高滕匆匆到我身侧言语两句。随即我上了一辆马车,换了一身衣物,潜入巷道。
“昨日……”我惊魂未定,许久才缓了一口气。世子自是不便在文府出现,想必早已回了穆王府。
“你梦里一直唤着秋儿的名字,近来忙碌莫不是想她了,我去将她叫来?”
夫人如此说着,她指的“秋儿”自是我们的女儿——文思秋。
“秋……秋儿……”
那盒子里,是他最爱的女子,是她的人头。
“秋儿!”
求求你,别看我。
不管你是谁,别看着我,这么污浊肮脏的我。
“羽儿,瞧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打开看看。”
世子微微一笑:“方家大祸临头,神魔难救。”
我没料到进展竟这样快,不由道:“如此快?”
世子点了点头:“蒙文伯伯一语点醒,您说的果然分毫不差,只是——”
白衣男子恼羞成怒,拿自己性命威胁着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显得那么懦弱,无助又可笑。
那个男人果然忍不住笑了,轻言细语:“羽儿,我们别闹了。你若是死了,你的阿秋想必也活不下去吧。来,过来坐本王腿上。”
他是怎么了?那个像妓子一般在男人身上扭动的是谁?
“好羽儿,都是穆哥的错,穆哥哥不对……以后穆哥会对你好的,我补偿你,好不好?”
火热的两具男性身体靠在了一起,白衣男子浑然不觉自己已然被人扒了精光,衣衫尽褪,而双腿已然被人从身后分开两侧,什么东西刺了进来。
“不……好疼……什么东西……好疼……好疼……呜呜……快拔出去……不要……”
白衣男子跪倒在地上,死命地抓着那红衣女子嫁衣的一角,苦苦哀求。女子头也不回地转身,飞奔的马车拖着他的身子,碾过无数的细石沙砾,他满脸的血污,破碎的白衣尽数染红,声嘶力竭到沙哑。
他是谁?为什么,我如此痛苦。
美好逐渐破碎,我开始拼命地想醒过来,可却像被人按住了头,扎心那撕心裂肺的梦魇里,磋磨着我的血肉。
他话音未落,眼前却被一缕红纱遮蔽。
大红的盖头下,一袭红衣花嫁的女子只露出一双娇柔的唇,微微颤动,唤着。
“白羽哥哥。”
我故意不理她,继续翻看手里的书卷。
她不甘心地又凑得更近了,呼吸惹得我耳朵隐隐发痒。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梨花香。
“白羽哥哥,你什么时候娶我?你说呀。”
我从塌上坐起,起身去拿一侧的外袍,却不料身子虚软,竟要跪倒在地。
一双手揽住了我的腰,继而松开。那张酷似他母亲面容的脸,含笑瞧着我。
“天寒,文伯伯也不多穿些。”
梦里,那红衣女子笑靥如花,明艳动人。我坐在树下看书,她忽然跳到我的背后,一枝梨花别在我的束发间,笑说我与这梨花甚是相配。
她凑近我耳边,极小声地呢喃。
“白羽哥哥,白羽哥哥。”
世子温和地笑着,对我嘘寒问暖,拿起一旁的外袍为我盖在身上,“文伯伯怎在发抖?怕是操劳朝政,有些吃不消吧,您也该注意身体,夜里也不多盖点被子。”
“……额头怎这样烫,莫不是染了风寒?”
我的确觉得浑身又冷又热,连连摆手说无碍。他与我靠得太近,我不知怎地极不自在,便从桌上倒了一杯热酒来喝——
世子仍是点头,又道:“如今红衣未除,那棋子尚有用处。只是红衣震怒,怕是留不下这棋了。”
震怒?
我是了解那红衣性子的,他是何其傲慢的一个人,即便发怒也便像掐死一只蚂蚁一般将人捻了,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世子请讲。”
“秋言,想保住一枚棋子……可有法子?”
我隐约猜到他想保的那个人是谁,自我见到那位白衣少年起,我便知道那少年是十足的祸水,毫无来由地令我觉得碍眼——如同厌恶自己的某种特质一般。
“为了方韶清,自然还不够格。”我继续道,“但为了他的白羽,那人什么都肯做。”
“白羽……不是文伯伯的……”
世子微微一愣。
“世子,如今当避风头,你怎还约我到穆王府,若是你父亲……”
白衣少年摆摆手,笑道:“他被主君叫走商议,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顿时醒悟,是了,听说那红衣主教就地踢死了方家新送去的灵童,还发怒要杀了方氏满门,皇帝正为此焦头烂额,此刻拿不定主意,定然要求助穆王的。
我摆了摆手,“不必惊动她了。”接过汤药舀了舀,喝了半口,道:“昨日那酒实在烈,也不知是何时买的,竟能把人喝晕过去,劳你费心了。”
“那酒……”她想了一下,道,“似乎是月前穆王送的,说是陈年佳酿,叫‘一步倒’,那种酒哪肯多喝的,怪我没瞧仔细,让人拿错了。”
我应了一声,便也懒得深究。昨日世子深夜来访,此番上朝必有一番腥风血雨。我思及昨夜世子问我的对策尚未答复,便被那酒一杯灌醉,便写了一封密信,叫了高滕过来送于世子,嘱咐他手脚利落些,切莫被人瞧见。
我失声惊叫,猛地从床上坐起。
“相公,相公……”
身旁温婉可人的女子面露忧愁之色,为我端来一碗汤药,轻声:“这是又做噩梦了罢,你昨日睡在书房,许是着了风寒,我让人煮了些汤药给你去去寒气。”
男人笑着,十分愉悦的模样。
“是什么?”
他伸手打开了那个盒子,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颤抖如落叶簌簌。
如此淫乱,不堪入目,自甘堕落,这样的人居然也有颜面活在这世上?
有一双眼睛满是悲伤的注视着他,可他却陶醉在被强暴的快感里,叫的那样放浪污秽。
赤身裸体的男子突然惊恐起来,缩在床的一角,瑟瑟发抖。
“乖羽儿……再忍忍……马上就让你舒服……让你欲仙欲死……我的羽儿……你终于是我的了……”
不,为什么,我明明那么信任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你再靠近一步,我就去死。”
“羽儿,别哭了,穆哥不是有意拆散你二人,你知道这朝堂的是非哪由得我做主……你这般模样,我实在心疼……”
“穆哥……穆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抢走我的阿秋,为什么?”
白衣男子喝得烂醉如泥,嘶吼着,捶打着,瘫倒在梨花树下,痛不欲生。
她白皙的下巴落下几滴水珠,打落手背。
“白羽哥哥,永别了。”
秋儿,别走,别走!
那个白衣少年忍着笑意,一板正经地说:“明日再议。”
红衣女孩不肯罢休,把少年晃成了一支拨浪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不要明日议,你今天说,今天说!”
白衣少年拿她无法,说她女孩子家家羞不羞,却又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回道,“好,我答应娶——”
他如此说,我的胸口不知为何莫名一窒,竟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了。我缓了半天才回过神,发觉衣衫不整,脖颈间的红痕都露了出来,羞惭地赶忙理了理衣物。
“世子这么晚找老臣,是何要事?”
“喜事即成,便迫不及待地说与文伯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