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委委屈屈地搂住了三哥哥的脖子:摔得好
他的笑容有些晃眼。
敖庚眼前立刻有了重影。
她恍惚看见三哥哥抱着她,便伸手去摸三哥哥的脸。
你们两个,给我安静点。平时也不见哪吒如此话多,跟个小妖聒噪起来没完。
哼,敖庚,你这名字取得好,熬羹,拿来炖汤的。哪吒捏她的脸,再叫?
敖庚被他捏得腮帮子疼,一想到这个人杀了三哥哥,心下把他千刀万剐,眼泪落在哪吒手上。哪吒瞧着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捏起来也是软软的,弹弹的,甚是有趣。
你!强词夺理!敖庚被他气结,这人怎么可以如此不讲道理。
小妖精没话说了,只能说我强词夺理。妖就是妖,龙也不过就是比兔子狐狸老鼠古老了一点,没什么区别,和鸡鸭鱼、牛羊猪一样,只是畜生罢了。不过她这么好玩,龙族稀有,带回去当成坐骑也不错。
野兔灵智未开,我龙族与天地同生,受海神庇佑,岂是寻常野兔能比的!我父王受天庭敕封,位列仙班,我族皆有仙名。你怎可拿我与卑贱野兔相比。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龙从来都是在这个链条的最顶端,谁敢屠龙,谁又能屠龙?
一柄柳叶刀从指尖探出,堪堪停在那人的喉管边。她的心口上也停着一支判官笔。
是那柄刀,被她牢牢的夹在指尖。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她看到那个人的脸,便停了手。
天条律例,我们与尔平等,皆为先天生灵。我父王是玉帝敕封东海龙王,你们是什么东西,敢到我家撒野。哪吒,你仗着法器伤人,算什么本事!你把我放开,我们重新打过!
奉玉帝旨意,东海龙王谋大逆,罪不容恕,株连九族。哪吒沉声宣旨,捏着她的脖子,像捏着一只猫,我可没伤人,小妖精别瞎说。我这手上没轻重,弄死了也是条死龙。
放屁!我族从未谋逆,你这是污蔑!你假传玉帝旨意,你是阐教门下,你是在假公济私,诛杀异己!
那张脸上从来没有过的悲痛欲绝,让她一下子变得脆弱易碎,像一只刚出炉还没有染色的瓷器,透明得让人心疼。
哪吒,别戏弄她了。
金吒一进门看到人还活着,可算松了口气,还好哪吒没有下狠手,把人直接打死。
哪吒单手从地上拎起她,往耳室里走。
敖庚一路扑腾,又是喊叫,又是哭嚎。
他们一定会回来救我的!你才是缩头乌龟,我一定要把你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趁我龙族家宴混入东海龙宫,暴起发难,诛杀仙僚,我今日身死,必化为厉鬼,令你全族永世不得安宁。
哪吒走到她眼前来,低头瞧她:你是自己变成人身,还是我帮你变成人身?
小庚昂头一声龙吟,试图扯破混天绫,被哪吒伸手按在逆鳞处,那是龙元所在,灵气涌入,如同心脏被人捏在手里,敖庚疼得维持不住本相原形,又变成了人。
这是谁家小龙,胡乱喷水哪。
小庚抓着柱子,龙爪用力一蹬,便要腾空往殿外而去。
被人用混天绫扯住,挣脱不得,重重摔在地上。
和父亲哥哥们死在一起。
这样想着,她便张牙舞爪地腾空而起,抓着柱子对着下面喷出一股水流。龙族可以呼风唤雨,借雷霆之力,可惜她学艺不精,只能喷水,但就是这水流,也无异于惊涛骇浪,卷着洪水冲塌堤坝之势,带着洗涮污淖荡淖为清的意气,想把这楼里的人都淹了!
一段红绫卷过来,把龙头牢牢捆住。
变,变身了。
小庚的头针扎似的疼,浑身的鳞片也烧得难受。被光晃得睁不开眼,抬头一看,殿上高悬一面镜子,正是照妖镜。
小庚心里乱乱地想,那之前是一枚夜明珠呢,是东海最大的夜明珠。
枸杞龙头汤···
小庚胃里一阵子翻滚,几乎吐出来。她跌跌撞撞往外走,转过前面,就是正殿了。
骗人,骗人。
整肃风纪,诛杀异己。我辈职责啊!
少喊口号了,光说不练假把式,肃清当晚你在哪儿呢?有你什么事!
三公子一人一枪,杀了一百多只畜生,战功赫赫,是屠龙的英雄。
只言片语飘进她的耳朵里。
没有畜生的东海,真是风都清爽了不少。
早该如此,通天老祖真是,什么牛马牲畜都引入仙道,那等披毛带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怎配与我等为伍。
她当时的眼神,是绝望而深刻地恨着他。
如今她在用那柄刀,给他削苹果,温顺而天真。
当天晚上小妖精梦见了那把刀。
他们一定在外面等她,等她自己逃出去。只要出了这里,就能见到他们了。
小庚是熟悉这里的,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往外走的时候,她纵使低着头,也知道要从哪里绕过岗哨。
道理她都懂,可她还是忍不住要哭。
她得忍着,她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小鬼,她哭哭啼啼的,不像样子。
在最初的极度恐惧之后,这个小鬼让她意识到,自己得有点大人的样子。哭是没有用的。也许都是她自己在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
死掉是什么?
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会烂掉,会成为大海里的一具白骨,最后白骨也会消失。
魂归大海,重回女娲大神的怀抱?
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死生我都认了。
大概她平时太过于懈怠,如今求神告佛都没有用。
而天神之所以威严,便是因着从不轻易现形。
再也没有人会像父亲一样讨人嫌了。只要你回来,我以后肯定会好好用功的。
父母兄长,是和死亡之间的一道墙。
小庚,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和三哥哥说,三哥哥给你做主。三哥哥抱着她在珊瑚丛里抓小螃蟹,小庚的肉爪子上被螃蟹夹出了一道红痕,哭得眼泪哗啦,鼻涕沾着软泥蹭在手上,去抓三哥哥月白色的袍子。
三哥哥笑着把她护在身后:父王莫气,庚儿还小。
对啊!我还小呢!再说还有哥哥们呢!她躲在哥哥身后做鬼脸。
你看你哥哥们,再看看你!连咱们管钥匙那老乌龟的儿子都比你勤勉!你这个不成器的小鬼!父亲的责骂犹在耳边。
好像被遗忘在这个角落里,求求,求求让他们都活着吧。
父亲时常批评她,说她不听话,凶巴巴的特别讨人厌,总是逼她做些不喜欢的事。
整日里就知道胡闹,也不勤勉练功读书,来日有人杀上门来,先把你这小鬼头抓走。
小庚也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只是饥肠辘辘到想把眼前的小鬼吃掉。
如果父亲哥哥还在,一定会开启密室来找她。她眼巴巴地望着门,可是密室的门,始终没人打开。
也许,她看错了也听错了,不过是喝多了做了个噩梦。
还没及笄,只能算是个孩子。
父亲张罗着给她选夫婿,所以今天的宴会,除了家臣,还有李家的人也来了,只有他们是外人。
父亲说,除了家人,谁都不可尽信。
天庭是这些年才有的,昊天大帝飞升,尊为太上开天万道无为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居于太微玉清宫,仙界也要尊一声玉帝。
父亲便从妖族的东海龙王,变成了天庭敕封的东海龙王。
父亲说,这世上想他们一家死的人,可太多了。
她垂下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苹果,长长的睫毛落下了一片阴影,小小的樱唇认真地抿着,下巴边是一缕自然滑落的发丝,带着慵懒俏皮的弧度。
她的手很白,手指纤细,拿苹果还有些拿不住,只能从中间托着,锋利的刀刃滑过,薄薄的苹果皮就落在了她的手腕边。
哪吒没多想吃水果,但他很想看她削苹果的样子。
她好像想起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
拼拼凑凑的,试图找到真相。
有人杀进了龙宫,是谁呢?
被点名的五哥哥摘下一只糖球喂到她嘴边:小庚乖乖,五哥哥抱。
敖戊!小庚松了口,舔着一颗糖球被五哥哥抱在怀里,还冲三哥哥踢了踢小脚,被三哥哥一把抓住,挠她的脚心。
抱一下得了。三哥哥又把她抱了回来,还帮她把一整串的糖葫芦一起拿了。
她叫小庚,她为什么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嗷呜!
你是狼吗!嗷呜什么!叫五哥哥。她被三哥哥抱着,坐在他胳膊上,想去够五哥哥手里的糖葫芦。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密室。
密室很小,小得几乎转不开身。
当初父亲说,如果密室大,很容易被发现的。
刀身不足三寸,柳叶般轻巧的指尖刀,才能留下那样一处伤痕。
她的脑袋炸开了一眼,疼得眼前一黑,当即失去了意识。
哪吒伸手托着她,才没让她的脑袋撞到。
那笑意僵在嘴角,她的手指在他锁骨下方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疤痕。
她的手仿佛触电一般,抖得厉害,却还在摸索。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几乎是从他身上弹了起来,又被他抓住没能逃离。
都怪你···
她笃定了这事都要怪他,小手不安分地去扒他的寝衣,摸他的皮肉。
他很暖,热乎乎的,让她特别喜欢。
别怕,有我在呢。
都怪你!
怪我···
他很随意地用拇指捻过,把血迹抹在她的腰窝上:小妖精,找死?
下一秒那把刀贴在了她的颈侧,温热的刀锋上还沾着鲜血。
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她从梦中惊醒,她发现自己在哭。
慌乱中她似乎插偏了。
那刀只插进去一点便被卡住了,他反手夺了刀,一只手按住了她,做了个挺身的动作。
太疼了。
小妖精没见过房里有果刀,准确地说她没见过房里有什么利器。
哪吒的手指轻轻一动,递了一柄精致的指尖刀给她,她看得有些呆了。
那把刀不过柳叶般大小,刀身不足三寸,端的是精致,镶嵌了漂亮的宝石,倒像是什么装饰收藏的物件。
赤裸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夜里有些冷,她实在抖得太厉害了,她在喊三哥哥。
她叫得很大声,很吵的那种,震得她自己耳朵疼。她没想过自己会发出那样凄厉的声音,有些被自己吓到了。制住她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在她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她的视线很模糊,脸上凉凉的都是泪水。
走,抓鱼去。
瓮中捉鳖的游戏,最好玩。
梦是跳跃的,下一秒她就在密室里了。
但这半声嘶吼,终于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一声轻笑,一支火尖枪从尸体上拔出。
藏不住了。
咬着牙轻微一点头,那人便松了抓着孩子的手,那胖乎乎的手腕上一圈的殷红,竟是被攥出了一个印子。
手被交到了她手上。
她不放心,指尖柳叶刀一闪即逝,伸手在孩子身上再封了几道印,牢牢锁住,以免发出声音。
是了,今日是家宴。
欢声笑语,金钱满地,明明是前一刻的事,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很想大声呼救,叫三哥哥来救她。可她不敢。她死死捏着手里的刀,企图寻求一点点慰藉。
???谁会喜欢那个啊!!!
哪吒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明明喜欢,还不好意思承认。
???
她根本不认识他啊。
双方戒意深重地停手,对方凄然一笑,先收了判官笔,让出一点身形,小她这才看到他身后还有一个孩子。
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她,满脸的泪痕被封了穴道,哭都哭不出来。额头上用朱砂点缀的喜庆红脑脑已经被抹花了。头上两只角,角上还缠着金钱线。看上去不过是五六岁小孩的模样。
被她一只小手摸上脸的哪吒:······
三哥哥,疼······
三哥哥垂眼看她,没有哄她。
敖庚,这楼中密室何在?
你休想知道。
是吗?金吒嘴角带着笑,倒像是一位面善心软的好人。
你打得过野兔,便随你说野兔该死。我打得过你,自然也随我说你该不该死。你反正是打不过我,只能争说与我平等,却不敢说我该死,是也不是?
你该死!你该死!你全家都该死!
哪吒一伸手捏住她下巴:小妖精,再口出不敬,先摘了你的舌头做羹。
哪吒捏了捏她后脖颈的肉,她气鼓鼓的样子甚是可爱,面红耳赤还带着泪花,让人忍不住发笑:你还知道这些呢?对啊,就是诛杀异己,你待怎样呢。
你!!!
小妖精你是吃素长大的吗?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我下海打只龙吃,和去山野里打只野兔有什么区别。
打猎还不许人玩玩了。哪吒慢条斯理收了筋络。
打猎?你们是杀人犯!我要杀了你们!哪吒捏了她的脖子,把她按在原地。
金吒:妖就是妖,化了人形也做不得人。
长了一张最甜美的脸,说着最凶狠的话,流着最没用的眼泪。
把人丢在地上,抽筋扒皮?呵。哪吒从怀里掏出一根玲珑剔透的筋络在她眼前晃了晃,瞧见没,不知道是你哪个哥哥的筋,已经被我做成腰带了。
三哥哥!敖庚尖叫一声,凄厉得让人心惊。
龙元和心脏位置相同,哪吒看了一眼自己手指按着的地方,软绵娇嫩,挑了挑眉毛,收了手。
敖庚恨恨盯着他:等我父兄回来,定将你抽筋扒皮,丢进东海喂鱼!
他们倒是回来啊,别躲着做缩头乌龟。
小庚被摔得七荤八素,在脑子里破口大骂。
一想到等会要被活生生煮死,胸口一闷,活呕出一口血来。
李哪吒,你不得好死。
她又回到了逃命的那个夜晚。
慌乱中闪身翻进楼里。甫一落地,便就近翻滚到案几后面。
有人!
唔,唔唔!
一大波还没来得及喷出去的水挤在嗓子里,着实呛了几口,呛水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鼻子里,连眼睛中都冒出水花来。
噗呲,一个人笑着走过来,手上把玩着一枚金灿灿的圈。
她仰天长啸一声,一甩尾,哐当一声,那面镜子被扫落在地。
一尾灿灿生辉的青龙盘桓在正殿里,漂亮的鳞片仿佛琉璃甲,可裂金碎石的爪子上弹出锋利的倒钩。她姓敖,单名一个庚字,是东海龙族七公主。
便死在这里吧,死在家里。
骗人。
都是骗人的。
一道强光打在身上,如同一根杵刺入脑子里,嗡的一声,头晕目眩的恶心感冲上来,视角立刻就变了。
我可听说了,东海屠龙平叛,三公子当居首功。已经上报天庭,敕封李将军为神宵天王,三公子以后便是三太子了。
三太子可是十二金仙座下,太乙真仙亲传。武功卓绝,天下无双。人也是标志风流,也不知道谁家姑娘能入他的眼。
呦呦呦行了行了,昨儿枸杞龙头汤喝多了,开始做大梦了。
通天老祖也是你能在背后议论的?怎么说都是玉虚宫那位的师弟,咱们师叔祖。
玉虚宫坐下十二金仙,若是能得其中一位垂青···
美死你得了,还敢肖想十二位老祖宗,你快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
身边路过的都是人,小庚的手里死死攥着指间柳叶刀,越走心里越凉:一个同类都没有。
是阐教的人吧,肯定是阐教的人。
一定要杀光他们,杀光阐教的那些败类!
等到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她说,我出去看看。
这里是她家,也是东海龙宫,经营多年,断然不会随意废弃。外面就算是改朝换代,现在也一定是有人的,只要混进去不被发现,就能溜出去。
只要溜出去,就能找到父亲。
那都是骗人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小蜗牛抱着腿:那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他们就不死了吗?
小庚愣住了,这小鬼说得竟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更何况,这个世界里,从来没有神。
姑姑,你为什么一直在哭啊。因着辈分大,这小鬼着实要喊她一声姑姑,便是姑奶奶也喊得。
你这个小鬼,你什么都不懂。小庚哭得嗓子哑,抽抽噎噎地说,你父亲已经死掉了。
嘶,小狼崽子,新做的袍子都被你抓脏了,就知道哭唧唧。三哥哥嘴上嫌弃着她,又用他那金贵的袍子给她擦鼻涕。擦完鼻涕的小小鼻尖红通通的,三哥哥用他白净的脸蹭着她的鼻头。
哥哥的脸给你擦鼻涕,可别再哭啦,爱哭鬼。她坐在三哥哥的胳膊上,看着哥哥白嫩嫩的脸,毫不客气的张嘴咬了一大口,流着涎水,留下一个小小的牙印。
三哥哥···她念着三哥哥,内心无比期盼三哥哥能够来到她身边。
这刀是她的,第一回要她那次,她指尖弹出刀,戳在他的锁骨下。
他夺了刀,抓了她的头发,迫使她仰着脸看着自己,身下一用力,狠狠贯穿了她。
撕心裂肺的嚎叫。
不成器的小鬼,只能躲在密室里。
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有人说她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吓得牙都开始抖。不会,肯定不会的。
有父王在,哪个不长眼的敢上门来找打!父王英明神武!小庚就休息一小会儿!就一小小会儿嘛。她扯着父亲的衣摆耍赖撒娇,不肯练功。
丙儿,把军棍拿来。
啊?三哥哥不要啊!父王饶命啊!她一溜烟蹿到三哥哥身后,抱着三哥哥大腿:救命啊!坏老头要杀人了!
可能她自己喝多了发了癔症躲起来,也许哥哥们散了席发现她不在,还在到处找她。
等待是很漫长很难熬的,不仅因为没人来救她,而是因为没人来。没人来,没人来,没人来。小庚用脑袋撞着墙。
为什么没人来。她不敢想。
小庚攥着指尖刀想,如果是那个人,他们可真是穷凶极恶,寡廉鲜耻。如果是那个人,那岂不是,都是她的错。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到,又觉得这样想实在是过分,无端揣测,非君子所为。
实际上她不知道,现实比她想的要残忍许多。杀她满门的,正是那个她连怀疑一下都自我谴责的人。她的单纯善良,就是一个笑话。
在完全封闭的密室里,很难有什么时间的概念。
是父亲的部下叛乱吗?是其他妖族来复仇?还是阐教的人杀上了门?
小庚向来不需要忧心这些事,她是父亲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女儿。她是东海龙族的七公主,是一个娇生惯养,被宠爱着长大的掌上明珠。事事如意,样样顺心,从不曾一个人落在如此境地。
换算成人族的年纪,她还不到十五。
如今是洪荒时期,仙妖人三界分开,仙界在三十三重天外,她听哥哥说,仙界又主要分了两派,阐教教义是顺天而行。阐述天道。将万物分三六九等,依才教化;截教教义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万物都有一线生机,有教无类。
人与妖同在九州大地,妖界是后来形成的妖族的大能联手开辟的结界宝地,或是深山老林,或是幽冥海域,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聚居着妖族的生灵。
她家是东海龙族,先天灵物,受海神庇佑。原本是妖盟的长老,后来投了天庭。
哥哥们还活着吗?
原来,她是有两个哥哥的。
她抱着自己缩在墙角,梦里的感觉很不真实。
嗷呜!小庚一口咬在三哥哥手腕上。
三哥哥一把捏住她的脸蛋:养不熟的狼崽子,早晚把你牙拔了。
敖戊!
也不知道父亲他,还好吗。
还有两个哥哥。
小庚,哥哥给你带的糖葫芦。
她睡着的样子也是极不安稳,似乎又陷入了什么恐怖的梦境。
她确实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有一个一定要杀的人。
梦里,她想要陈塘关十万人的命。
刀被递到她手里,她的手有点莫名其妙的轻颤。
倒像是很熟悉似的。
她接了那刀,从果盘里新择了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削给他。
夜色已经很深了,可她看清了他的脸。
她慌乱的眼神瞟过他刀刻般的下巴,凸起的喉结,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寝衣被她扯开,露出了好看的线条。锁骨下有一道伤疤,那是刀伤。
贴着就会有很安心的感觉。
她已经不哭了,唇角还带着些娇嗔的笑意。
享受他无条件没原则的宠溺纵容。
我怎么叫你,你都不来救我···
怪我···
他轻轻抚摸她的长发,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小脑袋,把人往脖颈间带得更紧些,她的额头紧紧贴住了他的脖子。
哪吒给她擦眼泪,轻轻吻了她的额头:乖宝儿,别哭。
她受了很大的委屈,扯着哪吒的寝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着他。
我做噩梦了呜呜呜呜···
那一瞬间她几乎昏死过去,似乎失去了意识,可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她还在这里。
她应该是在流血,从未被打开的隐秘处,剧烈的疼痛。
她很努力地抬头,看到了他刀刻般的下巴,凸起的喉结,还有锁骨下一道刀伤,正在冒血。
三哥哥!
她绝望地喊着三哥哥的名字。
最后孤注一掷地弹出指尖刀,插向他的心窝。
密室很小,小得几乎转不开身。
她似乎在密室里呆了很久,呆到实在呆不下去了,她走了出去。
视角再次变化,她被扑在身下,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他很高,他力气很大,他一只手就把她托了起来,扯碎了她的裙子。
啧,死之前还要出声示警。
心脉早断了,撑到这个时候···
哪吒抬头看了眼刚跃出来的窗子,原来是要给别人争取时间。
那人眼睛红着,也来不及说几句话,便转身冲向窗外。
风倏然而至,她躲在案几后面,听声音竟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几个人追了出去,不由得更加心慌意乱。只听到窗外锐器刺入血肉的声音,一声长啸被打断,卡在了喉咙里。
她抱起孩子从案几后窜出,往那些追兵来的方向逃去。
风声中夹杂着轻微的响声,就像吹过一片林海,翻起的叶子簌簌。响在心头却是死亡的脚步声。
那人近乎恳求地看着她,是托孤之意。
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来。
好想把苹果怼到他嘴里。
三哥哥,吃苹果吗?
你削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