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爱世人。不知道是神父鼓吹人们交钱时的演讲的其中一句话,还是曾经父母念过的祈祷词的一句词,他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他望向面前的神像,心中默念。
神爱世人,那么神也会爱我吗?
他急忙停下,生怕那些人从缝隙里看见教堂里幸存的孩子。手指护着蜡烛微弱的光线向着神像那边挪一挪。
身上的污渍不仅仅是脚上的灰尘,还有衣服上的血迹。纯白的大理石上留下了他黑乎乎手指的划痕,显得突兀。
头上巨大的神像的影子把他罩住。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他死死盯着那一小块被他弄脏的石像,石像头顶那一段看不清的部分像是有目光把他锁死住。
那座神像巨大而冰冷,教堂里混着灰尘和木头腐烂的味道,唯一的亮光是漏风的门,还有房顶上被炸了一个口子的洞。
小时候因为父母没有钱,于是没有接受洗礼。还算清楚的记忆里,他对于神没有过多的印象,或许是每晚父母那些模糊的祈祷词,或许又是每个月神父凶神恶煞地敲开门的那句交钱,以及每次路过教堂门口时那些和他一样的臭小屁孩们。
外面的战继续打着,马蹄呼啸夹杂着士兵们大笑,还有女人小声抽泣的声音。
人了解神吗?coups想,人类就算长久的百年寿命在神的眼中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光阴,对于神人类应该只是一无所知的。
神是爱伯爵的,对吧。尹净汉接过两人的沉默,肯定的开口,不是问题而是肯定句。这是他说服他自己,也是他想告诉时光那头的崔胜澈的话。
是多久有这样的情愫的呢?
他自己也不清楚,如果他愿意用神的私权为他做一些看不见光的事情这叫做爱的话,如果他愿意如此陪伴一个凡人到老叫爱的话,如果当他听见那个所谓的愿望哭了之后算是爱的话。
有些时候,人们也只是说神看不惯有一个不相信他的人,久而久之,他自己似乎也相信了这句话。即使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无神论者,他也没有一个一个地去报复,可他还是将信将疑地记住了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但是他还是想要得到证实,似乎这样这个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问题,从别人口中得到的答案就能让心安下来一样。
真是一个诡异的三角。
s.coups继续带着尹净汉在城堡里走着,由于经常来城堡的缘故,他绕过了大批游人的地方,而尹净汉也是熟悉这个城堡的。男孩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有些地方被整理过不是以前的样子,有些房间被锁上,门上挂着闲人勿近,但是和男孩走到一起,仿佛时间也被踩过,他们走在时间的回流里,伯爵走在前面,金发少年跟在后面。
和谐的两口子?
coups又继续说道:其实说,伯爵也是一位伟大的人。【我夸我自己?】他和我一样无父无母,还生在那样的年代,能够保全自己的生命就已经是万幸了。但是他却还一步一步地从底层爬到了伯爵。虽然说人们总是批评他的恶毒,批评他的邪恶和冷血,但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如果是我,或许连他的十分之一都做不到?coups一直盯着画中的伯爵,我想,我能够万幸地活到现在就是神给我最好的恩赐了。
据说是伯爵最开始一直都不愿意把这幅画放到房间里面,但是如此嫌弃的情况下,伯爵也还是一直没有把画扔掉或者摧毁。是真的很奇怪呐。coups盯着那副画,手托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最后死之前还吩咐把这幅画挂到卧室里面。
尹净汉想,事实上在,这个死骄傲到死的时候了都还是叫人把卧室里的那副自画像摆正,大概率是后人为了所谓的爱情故事才把画换下来放到正中间,然后再说出所谓的死之前怀念情人的话吧。
崔胜澈这么多年都不把画扔掉或者摧毁,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神可以改变一切。当尹净汉有了私心把这副别扭的画留下的时候,崔胜澈也无法扔掉两人之间的缘分。
记得画完之后,崔胜澈的脸都快黑的和锅底一样,小画师当时脸都白了,就差直接跪下求饶。尹净汉在沙发里头憋笑,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发出了一声滑稽的响声。
最后,那幅画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这是神的私心。他偷偷打了个响指,便留住了一个小画师的生命和一副后来他无限怀念的画。
但是,大概上古至此,没有任何一个神明是会被用专情形容的。
我听镇上的老人们说的,伯爵这天在政治上遇到了瓶颈,回到城堡当中又和神明发生了口角。但是当晚约了画师过来,于是两人就不情不愿地留下了这一副最大,也是最精致的画。
不情不愿倒是真的,尹净汉想。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叫什么,甚至于熟悉的脸庞都因为惊吓变得模糊不清。
街上的嚎叫和哭泣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还有苍蝇嗡嗡的烦躁,基本上每一步的前进都是建立在血肉之上。
他不知道自己会面对怎样的未来,不过他确实很讨厌这些恶心的东西,相比起恐惧,他更加恶心。
或许先生您愿意听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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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和他的故事还真是一种奇怪的体验。
明明是面对面得坐着,可是尹净汉给他的感觉却好像是在蔑视着他一样。
又来了,那种渺小的感觉,那种坐在巨大神像前的无能为力的感觉。
崔胜澈有些烦躁地避开了视线,盯着面前的晚餐。
或许善良的神早已经抛弃了这样一个从黑暗里长大的孩子。
可是,神啊,你看,你如此嫌弃的罪恶,最后竟然成长了这般巨大的模样。
我讨厌神。崔胜澈突兀地开口。
再后来,他被封了一个小军官,然后是将军,再然后就是伯爵了。
有多少人命死于他的手上,他也不清楚,但是他却清楚地记住了强大的重要性。
小时候祈祷于神,可是神却送不来他想要的施舍,饿着肚子忍者全身冰冷活下去的感觉可真的不好受;后来他变得强大了,靠着那些世人嫌弃的偷摸办法,变成了现在这样,让人们一边害怕着,一边又嫉妒羡慕的样子。
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有人这样说着,皮带解开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出。
小崔胜澈瞄准了时机,突然踢了一脚,那人就捂着下身蹲了下去:小崽子,你敢踢老子,你活不过明天!老子明天就把你调到前线去!
第二天的时候,据说那个军官吃了午饭没过多久就口吐白沫死了。
尹净汉继续端起酒杯喝着酒,就看着旁边的崔胜澈的脸。
后者仿佛被看得发毛,转过头盯着窗外的一切,那一片属于他的领土。
醇香的酒气散在空气里,大厅落地窗通透的阳光照了进来,园丁剪着花枝的声音模糊不清。
后来的崔胜澈虽然从敌军的手下逃脱,跟着乞丐们如同老鼠一样穿梭在大街小巷里苟且地活着,终于熬到了可以参军的年龄。
无数个夜晚,他坐在冰冷小巷的深处,水漏下的声音滴答刺激着老鼠们的活动轨迹,总会想起下意识的那句话。
再后来,他去参了军。年纪尚小而又面容精致的他总是会被年龄大的老兵欺负,甚至于凌辱。有些稍微大一点头衔的军官也会眯着眼睛朝他不怀好意地笑。
小小的身躯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他突然感觉自己渺小得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痛哭在母亲的怀里,而神像却又似乎是在告诉他,他无法改变一切。
屏住呼吸,屏蔽了其他的感官,只剩下那些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说话声。敌国的语言他听不懂,但是他也大概明白了或许危险也将降临。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最后一截的蜡烛还有半盒没有受潮的火柴,一根一根地试着,终于点起了微弱的烛光。
他终于看清了人们口中神的样子。可惜那座神像太大了,他顺着石头看过去只能盯着屋顶的洞发呆,那被叫做神的模样的雕塑的上半张脸映在黑暗里。
他努力地凑近石像,想看清楚石像的模样,脚下的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身后的黑暗里那些外国士兵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如果真正说起的话,神对凡人动心的来源都无非是因为美色。
当时的观念羞耻于性的暴露,但是无论是人神,对
神也会有这样的如此不确定的时候。
coups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无论是镇上的老人还是各种民间故事都只是一再地强调伯爵对于神的爱。
可是对于神来说,他爱伯爵吗?
小镇广场上的教堂早已经搬空,那些说是神父的吹胡子瞪眼的中年大肚腩早已经在战争之前卷起值钱的一些东西跑路,如果不是那座神像过于庞大了,可能也会一起消失吧。
小崔胜澈在天黑之前从那扇已经被炸坏的漏风的门溜进了教堂。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神。
你说伯爵爱神,那神爱伯爵吗?尹净汉问。
这句话的含义曾经是崔胜澈无数次想要问道的结果,是他的疑惑也是尹净汉自己的探究。
神会爱上凡人吗?
那如果不是神的恩赐,而是你一个人努力得到的结果呢?尹净汉突然问出的这句话,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玻璃罩下定格在青年时期,那个被人们尊称为伯爵的男孩也这么问过他。似乎因为他,尹净汉自己都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力量了。
他看着身旁的coups,下午的阳光从落地窗撒了进来,而男孩却看着画中的那个黑发青年。
他也偷偷摸摸地用了自己的权力做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呢,如果崔胜澈知道了,估计也会嘲笑所谓的神也不是神明伟大的人物。
不过他做过的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少了。那时候的他也想不到,这件事情只是他滥用权力的一个开端而已。
那幅画里两人的神情已经被画师修饰过了,不是赌气的模样而更像是
只不过崔胜澈也没有愿意把这幅画拿出来看,或者是在尹净汉面前正大光明地看。
直到要死了,崔胜澈还是打死不把这幅画拿出来,死骄傲啊。
他想到这里,笑了笑。
那天其实也不算是吵架,就只是两个人因为神这件事情,互相赌气。本来约好的画师是准备只画崔胜澈一个人的,但是尹净汉当时也没有离开,就在那里坐着等崔胜澈开口叫他走。
你不用管他,就画我一个人。
画师是一个胆小的家伙,也不敢开口问,看了看尹净汉,又看了看崔胜澈,都快急哭了,最后就索性哭丧着个脸就画下来两个人一起的画面。
虽然尹净汉自己被议论过多了,这倒是没有什么。但是情爱方面的故事还是没有怎么听过凡人的版本。
有人说神多情,也有人说神无情。
古希腊神话里的宙斯(插一句嘴,宙斯是种马吧,看见谁都发情),情史从女到男,从神明到凡人,都可以包括。可是在权力和地位面前,多情的神明也还是抵不过无情的斩断。
尹净汉心情也不是多好,不知道是因为那句讨厌神还是怀疑他不能主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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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这两人第二幅合影,如果用现在的话来说的话。 coups的声音把尹净汉拉回现实。
嗯。尹净汉敷衍了一句。
神不是能够主宰一切的。
听了这话的尹净汉好笑地转过头,嘴角的弧度像是在嘲讽他的自大。
只有变强大了,才可以活下去。
如果不能依靠神让自己变得强大,那只能靠自己了。
神爱他吗?
没有人看见早晨偷偷溜进厨房里的崔胜澈。
后来越来越多的曾经和他有过瓜葛的士兵消失了,有因为被调到前线战死的,也有因为踩到地雷死的,还有直接就是不知道去哪里的。但是本来战场就是这样,生命的珍贵无人在意,神也没有办法救回人心的邪恶。
有人怀疑起崔胜澈,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样邪恶不齿的事情没有人愿意揭穿。如果说崔胜澈弄死了那些想要凌辱他的人,那么错也不在崔胜澈,只不过大家多了一个如同死神一般害怕的人。
谁也没有先开口,似乎酒见了杯底,太阳逐渐接近西边,仆人像是要进来提醒晚餐,可是一点别的声音也没有,柴火劈里啪啦地燃烧着,风卷起窗帘的一角,奢华的金色反射着太阳。
人们都说神爱世人,可是神不爱我。崔胜澈说。
记不清几岁的某个晚上,死这样的观念还没有在他脑海里形成概念,每天无头苍蝇一般地走路的目的,只是恐惧地避免随处可见的可怖的人体,那些被炸药炸得看不见人样的断肢,已经凝固的血浆,还有倒塌的房顶下伸出的白骨上的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