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画屏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赵游光摇摇头挤出苦笑。
那个雨夜,周画屏说的那决绝的话总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他不愿就此放手,但又怕再贸然靠近会让周画屏彻底对他反感,所以只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后来,他终于想到了方法,周画屏不是说没有公事他们便不要有来往,那也就是说如果有公事需要他可以来找她。
所以周画屏才会清楚周允恪所做的一切,提前布置让他在周子润面前大出洋相。
这么大的忙,赵游光可不会平白无故帮,他是有条件的。
周画屏和赵游光达成协议,如果他能助她扳倒周允恪,她就任他提一个要求,当然前提是她能完成,而赵游光提出的要求是让周画屏陪他半天,周画屏为了实现这个要求于是与他约在繁光池见面。
周画屏扫了赵游光一眼,偏过头去:你来了。
语气淡淡,听起来两人在繁光池相遇不是巧合,而是早就约定好在此见面。
臣还以为公主不会赴约。赵游光微微一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那我在府里等公主回来。
话音在风中飘摇,空荡荡好似沉不到底,宋凌舟深鞠一躬,转身离去。
与宋凌舟分别后,周画屏沿着宫道往皇宫深处走,经过福安殿侧门后拐进一条小道,走出不远来到御花园,再往里走,穿过石拱门,来到一方池边。
人都是会变的,周画屏转过头,俏皮地眨了眨眼,就拿你来说好了,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恣意阳光的少年会变成苦大仇深的模样,每次看见你我都担心过不久你眉间会长出深纹。
赵游光下意识伸手去抚眉头,等意识他做了个滑稽的动作后,哑然失笑:可能是因为在战场上待久了,那里时刻不能放松,紧绷着紧绷着就成习惯了。
尽管他语调轻松,周画屏还是窥见了隐藏在背后的辛酸。
周画屏幽幽呼出一口气:当时年纪小什么都还不知道,不知事便不知愁,笑得自然多些。
赵游光没再做声。
见证了周画屏整个少女时期,赵游光对她的变化再清楚不过,好比现在,周画屏坐在和当年相同的位置,但她的侧脸上不见任何弯弧。
周画屏欣然颔首,与赵游光到繁光池旁的凉亭里坐下。
周画屏抬目眺望远方,斜倚在栏杆上的手臂自然垂落,露出一截皓腕,神态慵懒也掩不住她逼人的美丽。
赵游光看着她,心神一晃:当年我还是皇子伴读时常来宫里玩,有年夏天燥热得让人无心学业,每每读不进书我就到繁光池边玩,池水边凉快有助于静心。我常能在这里看见你,你就像现在这样坐在亭子里,偶尔向池中瞟去一眼,见到彩光浮动便会展开笑颜。
不必管了。
周画屏正想着与宋凌舟一起出宫,才抬起步子,突然想起什么,脚步又收了回来。
你自己先回吧,车架就停在近宫门口的地方,梨雪也在那里候着,你找到她然后带她一起回府。
他密切关注与她不和的周允恪,用情报和行动换来了这次与她单独相处的难得机会。
赵游光心中五味杂陈,既因周画屏不知他用心而苦涩,又因同样的原由感到庆幸,他明白如果她一早知道是绝不会来赴约的。
赵游光收敛心思,复又扬起微笑面对周画屏:就在宫里走一走好了,要不先在这里坐下?你站着一会儿应该有些累了。
陪同半天不是什么难事,周画屏收到这个要求时颇为意外,觉得赵游光提的要求太过简单,到现在她也纳闷,不明白他提要求的动机。
不过她也没想弄明白,反正只有半天,随意找点事情消磨就过去了。
周画屏看向赵游光:你要我陪你去哪里?地点你定,别太远就行,我要赶在天黑以前回府。
相比之下,周画屏就有些淡漠:本宫是个守信用的人,你既帮了本宫的忙,你提的要求本宫自然会做到。
俞飞来延州找周允恪的消息,是赵游光最先通知周画屏的。
周画屏意识到不对,却因手下无人而无法知晓情况,在她苦恼之际,赵游光提出他可以到周允恪身边监视其后续行动向她汇报。
此池名为繁光池,各类鱼儿圈养其中,水中游动的鱼在阳光照耀下闪出五彩鳞光,是一处广受宫人亲睐的景致。
但现在是冬季,水结成冰,鱼被挪走,池中空空无物可看,这里也就冷清下来,好半天周围都没出现任何人影。
周画屏又在繁光池旁站了一会儿,总算等到有人经过这里,男人身上套着军服,带着毛边的前襟下是一封银腰带,映照刺眼的冷芒。
看来赵游光这些年来也过得不同意,她这样想着,心里莫名觉得好受些。
当年因为一点小事就会露出笑脸的女孩现在变得很难开心起来。
想到这点,赵游光心中阵阵难过,说不出话来。
察觉到亭中空气冷凝,周画屏自觉失言,努力想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在天光底下看着极美。最后一句话被赵游光藏在心底没说出口。
或许是因为眼前景致与当年大不相同,听了赵游光详细的描述,周画屏花了好长时间才想起这段回忆。
回忆中的她似乎经常笑,而且笑得很开心,但是因为光彩炫目的池面,还是因为不远处总盯着自己瞧的少年,她记不太清了,她只知道现在的她脸上不会再出现回忆中的笑容。
那公主呢?宋凌舟问。
几瞬停顿后,周画屏才又出声:我在宫中还有事,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去。
宫道那头吹来一阵强风,忽而变强忽而变弱,被卷来的枯枝时不时移动几丈,宋凌舟的眼睫微微颤动,像极了枝上在寒风中瑟瑟抖动的灰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