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呆坐了片刻,还是起身往外走,步伐沉重,他知道李暮宁在门口看着他,他却没法轻易地回头。他内疚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种心里酸胀刺痛的感觉不知怎么排解。如果李暮宁废了他的修为,或是狠狠地打上一顿,就能抵消以往的过错,他心甘情愿,可李暮宁只跟他说没事,过去了,以后好好的,对自己以往受过的绝口不提。陆江只知道如果有人像他对李暮宁那样对自己,那他非得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所以面对李暮宁,他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第二天一早,李暮宁到神音寺时,其余几大派早早地都到齐了。一见他进来,大家都神情紧张起来,全然没了之前对他的尊敬与艳羡,现在的李暮宁,只是陆江那个魔头的师父。
想起第一天入极乐巅时,也曾把它当做自己的家,也曾真心实意想要跟师父和木容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不料此后发生的种种,皆因自己而起。
他低声道:“不会了。”
晚饭师徒三人在漱玉宫吃的,期间主要是木容在说话,他毫不避讳地畅想着以后跟李暮宁的云游生活,肯定又惬意又爽快,潇洒自在。陆江一句话没说,李暮宁瞄了他一眼,看他还算平静,才放下心来。
木容全程跟着,相比着急去看师父,他更怕陆江再犯浑,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陆江每走一步,木容就跟一步,像连体双生儿似的,陆江烦躁道:“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你以为我愿意啊,”木容更烦躁,“你犯一次浑,惊天地泣鬼神,我不得看着点儿。”
一会儿高义过来了,提着个食盒,里面装了一碗汤清油亮的面条,上面卧着一个黄澄澄的鸡蛋,点缀着几片翠绿的青菜。
李暮宁一时想到了他第一次给陆江做饭,也是煮的面。
高义将面拿出摆好,道:“公子请。”
李暮宁虚弱地笑了一下,“放心吧。”他环顾了下四周,还是在漱玉宫,但是没见到陆江,心底隐隐有些失落,他以为一醒来就能见到。
木容心灵感应似的,“找师兄啊?”
李暮宁耷拉着眼皮,轻轻“嗯”了一声。
殿外守着几大派的弟子,和只身跟来的陆江。大家对陆江又惧又好奇,把他团团围着。许久,殿门打开,李暮宁一身血迹地站在门口,陆江冲上去扶住他,还没说话,先红了眼眶,他一手揽着李暮宁的腰,一手已经凝起灵力,目光狠绝地看向殿内的人。
胆子小的已经被他吓得往后缩了。李暮宁伸出手臂楼上陆江的脖子,靠在他身上,轻声道:“陆江,带我回家。”
李暮宁昏睡了几日,醒来时模糊地听到木容的声音。
李暮宁握着饺子,快速在自己心口处扎了三刀,登时血就喷了出来,浸染了他的雪白衣衫,殿内惊呼四起。无名伸出手去,又按捺着收了回来,叹了一句:“你这又是何苦。”
李暮宁道:“这是我的交代,并且我保证,从今以后陆江再不会伤人,当然,前提是没有人先欺负他。”
席间有人道:“这算什么,你卖卖可怜这事儿就过去了?合着陆江那个孽障什么责任都不用负?”
等大家义愤填膺指责完之后,目光都落于李暮宁身上,他才道:“诛,不行,废,不行。”
陈凹一拍大腿气得要开骂,为了陆江,他的宝贝女儿都快疯魔了,本以为这次肯定能杀了他,没想到这个被自己徒弟睡的李暮宁竟然这样袒护。
无名瞟了他一眼,他才隐忍不发。无名看向李暮宁,“依你之见?”
李暮宁和陆江一起回了极乐巅。
几大派蠢蠢欲动,这件事总归要了结。虽然陆江说听话,但李暮宁不会真让陆江去认错,人多嘴杂,一个说不好,陆江那冲动的性格,到时候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
所以,李暮宁决定亲自出面,等这件事处理好之后,他也许就真的云游去了。
李暮宁款款向大家施礼,环顾一圈,并没有给他准备座位,大家也全是一副等着算账的样子。只有万怀游离在外,对李暮宁,他是既不站队也不讨伐,每每都只感叹李暮宁的容貌,完全是他喜欢的,只可惜便宜了陆江那个小魔头。
如果说无名之前对李暮宁还存着怜惜,那自从李暮宁带走陆江开始,那点怜惜就不剩多少了,如今他更担心陆江成为一方祸患,扰乱仙门,更严重的,以后邪法当道,人间便是地狱。
在无名的带头下,几大派开始叽叽喳喳的议论陆江犯下的罪行,连他几岁时抢了同村孩子的馒头都翻了出来,更不用说在万窟山抢灵器,砸酒楼等行径,德行有失事小,最罪不可恕的当然是修习邪法。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此人罪大恶极,唯诛才能以绝后患。
吃完饭两徒弟走了,李暮宁去药池泡了个澡,头发湿淋地回到漱玉宫,见陆江坐在床上。见他进来,陆江随手拿了块布巾,拉过李暮宁坐在他腿上,一缕一缕地帮他擦干头发。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寂静的空气流淌。
李暮宁有些不习惯,毕竟陆江在他耳边叽喳惯了。擦了一会儿,他接过布巾,道:“可以了,你回去吧。”
陆江鄙视道:“你看得住?”
也是。木容摸摸鼻头,然后大义凛然道:“反正你要是再想烧这个那个的,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极乐巅是我家,我不会让你再毁了它。”
陆江沉默了。
之前没有灵力察觉不到,现在来看,高义与寻常人是有很大区别的。比如他说话没有气流,声音空旷得不像是从这个人身上发出来的,没有面部表情,说话时如果挡住唇部,完全看不出他在说话。
高义走后,李暮宁独自对着那碗面,他光是吃一口,就能知道这是陆江做的。
李暮宁说想自己待着,陆江就真的没有去打扰,而是在九星别院和梅园的原址驻足,此刻,这两个地方,一个被夷为平地,一个只剩黑漆漆的土地。
木容道:“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把师父带回来就让我来照顾,看都没来看一眼,狼心狗肺的东西,师父你这样都是为了谁呀!”
李暮宁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吗?”
木容还在气哼哼地,“可不是。师父你饿了吧,我去拿吃的。”
木容正在第一百零一次训饺子,把饺子五花大绑仍在桌子上,“你个傻缺玩意儿,啊,谁呀你就敢捅,你说你是不是傻,你告诉你你以后别想再出鞘了,你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再使点劲儿,我就没师父了你知道吗?”
李暮宁:“……不至于。”
“师父,”木容飞奔到床边,“师父你醒了,你可吓死我了,以后别再找我借刀了,我不会借的。”
李暮宁没去管伤口的血越流越多,而是正视着洪荒岛的掌门,道:“我不是卖可怜,这是我能给的交代,别的,没有。如果您不满意,我人就在这里,不管您想比试什么,我都奉陪,直到您满意为止。”
话说出去,除了无名,其他人都尴尬极了,不管比什么了,谁又能比得了李暮宁。
李暮宁扫视了一圈,目光定在无名身上,“经过此事,我想我们彼此间再难有信任,所以我宣布,极乐巅脱离九大派,你们修你们的,我们过我们的,谁也别招惹谁……”
李暮宁道:“陆江小时候抢馒头,确有其事,但他从未伤人,陆江抢灵器砸酒楼,这其中也另有隐情,但这不是你们对他喊打喊杀的理由,说到底,除了修习邪法,其他的都算不得罪行。”
无名眼中蕴含着痛色,他实在难以理解李暮宁对陆江的维护。
“至于修习邪法,的确是陆江做错了,所以身为他师父的我给大家一个交代。”他手中冷光一闪,出现一把匕首,是木容的灵器饺子。这把灵器实在很难有别的灵器那样威风勇猛,但它有一点特别,一刀扎在人身上,流血不止,不管有多高的修为和灵力,根本止不住,只能慢慢调息慢慢养,所以木容很少拿出灵器,他怕伤到人。
极乐巅上空照着结界,几个大阵都开着,时刻备战。山脚下也随处可见几大派的眼线,时刻关注山上的动向。
他们悄然回到漱玉宫,陆江本想带李暮宁去自己的寝殿,而且那里本该就是他的地方,李暮宁拒绝了,他没有打算久待,也没想惊动弟子们,等这件事解决,他会悄悄地走。陆江想留下来陪他,也被拒绝。
李暮宁在漱玉宫里外看了看,还是走时的样子,很干净,说明一直有人打扫。外面秋意渐浓,他立于窗前写信,这封信将会传到各大派掌门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