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白厌锦一言不发,侧身时还是被子弹擦过了手臂,他不管不顾的拉近距离,身侧的拳头蓄力已久,一拳扎入高大的白人男子毫无防备的腹部,在对方痛苦的再想开枪反击时行云流水的一掌击向男人的咽喉,直接让其失去了行动能力瘫倒在地。
深知男人的力道可怕,余肃恒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脖子,他没有被白厌锦直接击中喉咙过,只是在他挣扎得太过剧烈时男人才会直接把他劈到失去意识(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一刻余肃恒是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是被包养了。
两人并肩走进酒店大门,就在这时,后方传来混乱的尖叫声,似乎是不祥的预感应验了,枪声突然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急匆匆地奔了过来,狠狠撞开了一脸茫然的余肃恒。
“呜——”他被巨力推开,狠狠撞到了酒店的玻璃门上,上面顿时发出了一声震颤肝胆的裂声,他磕到了后脑头晕目眩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抬起头时,眼前只见白厌锦一脸寒霜的拦在那男子面前。
“别想那个了,你卡里不是也有这么多么。”白厌锦不以为意,催促他赶紧跟上,这地方治安极其薛定谔,指不定出门就会遇上枪击。
“我卡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余肃恒诧异地反问道。
“嗯……一直在你钱包里,你好像没用过它。”白厌锦仔细回忆交给青年的时机,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张卡存在的。
一人一只,缠绕指节,锁链与锁链,没有锁孔也没有钥匙,一如不可离分的二人。终焉只会是同时敲响的丧钟,而非任何一方先行的背影。
我爱你。一生一世,无论疾病、贫穷、痛苦、困难,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虽然如此,但我无法对你畅所欲言。
前方的岔路泥沼遍布,即便深陷,能与所系之人一起又有何干?
他对那个人感到很抱歉的同时,却很高兴,接着他想方设法的想让男人也高兴起来:“白先生,我碰到了海平线。”
白厌锦面前勾了勾嘴角,告诉他那是死前的幻象。余肃恒认同他的说法,人在离死不远时,总是能看到活着时所不能看到或看懂的东西,就算那是幻象,但他还是碰到了,没有一个人能触碰到的、遥远的永远只能坐落在彼方的海平线。他是多么幸运的人。
他告诉男人下次还想去大海,男人摸了摸他的头,把戒指递到他失力而无法抬起的手边,让他把五指并拢,把那枚指环收归掌心。
“白先生。”余肃恒想翻身,因为后背有些酸痛,不过目前的状况应该是不会允许他翻身的,于是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不要再抓他了。”
白厌锦迟钝但坚决的摇摇头。
“他是……”余肃恒忽然觉得喉咙再次变得干涩起来,花的时间比之前要久,艰难的掀开自己的罄竹,他还是慢慢把那个人的事情完整地表达出来:“他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输血后脱离危险已经是在几日后。余肃恒仿佛刚从一场异常漫长的梦中醒来,记忆的某个部分有些残缺,但庆幸的是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略显憔悴的白厌锦。
“主人?”他轻轻唤了一声,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弱得好像不是自己的,全身麻痹的刺痛感渐渐明显,记忆在疼痛的刺激下突然唤醒,他想起了倒下前见到的最后那个人。
白厌锦还在发呆,看上去不像是思考,更像是一种面对惨淡现实时的空洞状态,余肃恒咳嗽了一声,努力提高声音:“我想喝水。”
“抓到了吗?”
“趁乱跑了……”许平迟疑了一会儿,细说起追踪的情形,边把显得有些呆滞的男人扶到手术室前的长椅上,讽刺的是,这一幕在男人的一生中出现了好多次。
白厌锦已经不太关心犯人的状况了。在医生拿来的几页纸上签了名,他紧绷的左手才缓缓从口袋里伸出,掌心紧紧攥着白金的锦盒,那是今天原本打算给余肃恒的东西。
“……小狗。”
有哭声。
隔着一条长河的幻觉,钟声伴随着哭泣接近了。
他突然明白了,他和眼前这个人一样,都想通过逃避去遗忘,只不过,前者是遗忘犯下的罪,后者是遗忘受过的伤。
利器在猝不及防间穿过了他的腰际,没来得及感受从神经传来的痛觉,在接下来的2.37秒中,他的影子随着碰撞的力道歪斜,地心引力把涌出的血与泪全部掩埋于潮汐,他的视线被水渐渐遮挡,分隔开两个他永远无法企及的世界。
一瞬间,他仿佛触碰到了海平线。
“咦?”
“我以为逃得足够远……”
他以为,逃得足够远。恍惚间他想起来,在某个肮脏狂乱的夜晚,有一张跟眼前类似的面容,带着眼泪和憎恨为这页回忆写下阴霾。
第二日下午,他还在海边研究要游多远才能看到海洋生物,老妈的国际电话就劈头盖脸的打过来,随着听筒中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一点都不担心他聋掉似的,接着传来声嘶力竭的叫喊:“新年快乐!!!”
在夕阳时听到烟花绽放的声音和新年祝福,这种感觉还真奇妙。余肃恒给打来的电话一一回应,许平端来了一杯酒和点心,说实在话,他并没有什么胃口。白厌锦似乎跟赌场杠上了,今天大半天都泡在里面,也不知道输了多少钱,不过看到男人少见的露出较真的样子,也就随他去了。
他喝了一小口酒,就把杯子放到了一边。过了一段时间,潮水逐渐涨了起来,站得离海岸线近一点,就能感受到一簇簇浪花推搡着涌过他的脚边。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沙子划过指缝的声音,这种声音在海滩上比比皆是。只是一道陌生的低沉声线突然响起:
“工作了。”男人头也不回的走出贵宾室。
牌桌的胜负没有让两人的心情低落多少,他们走向预定好的酒店,这时余肃恒才找到机会问:“刚才那一个筹码是多少钱?”
白厌锦不假思索道:“一万。”
白厌锦愣了一下,随即温柔的回抱住他,微微偏转相贴的嘴唇,慢慢加深这个吻。抚摸青年背后的手向下探去,在尾椎处止住。
“怎么了,主人?”余肃恒抬起脸,望着男人光滑的下巴,胡子剃得很干净,多出了几分性感的味道,让他很轻易的想起海边的贝壳,接着是贝壳上的维纳斯,接着是美丽的胴体,接着是性。
白厌锦笑着抚弄他的后颈,青年的目光赤裸而明显,不用说都知道这个小色鬼在想什么。迎着赤红的夕阳,他们在沙发上酣畅淋漓的战了一场。
“……我就在你身边,你还是受伤了。”沙哑的声音从紧贴的耳边传来,余肃恒垂下眼,当看到男子持着手枪时,他真的很害怕,不是害怕自己被击中,而是害怕手无寸铁的男人会因为枪支受伤……乃至死亡。
他不敢想象白厌锦有一天从世界上消失会是什么光景,唯独有一点可以确认,他不可能独活。
“主人,以后不要这么冲动……”去拦一个拿枪的人。这样的事只此一次都足够让人心惊肉跳,他宁愿自己去承受这份痛楚,也不愿男人伤到半分。
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两人都极其好赌……这个暂且不谈。
回到酒店房间,余肃恒脱下了外套,露出了留下淡淡晒痕的皮肤,白厌锦抚摸向他的腰际,轻柔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这里有伤……”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
“还让犯人跑了?”
“……”
“而且还赢了你几千万。”
“要断了要断了——”林栩云痛苦的抽气,使劲儿扒拉着男人的夺命锁魂掌。
他们押着躺在医护担架上的白人男子以及戴着手铐的几名东方男人一同上车,余肃恒慢慢回过神来。
“他们是特别搜查官?”
切下河牌后,两人皆是看了一眼手里的底牌,近乎同时道:“all in。”
余肃恒嘶了一声,底牌袒露在众人眼前,两人皆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白厌锦的最终组合为葫芦,jjj22,东方男子的最终组合同样也为葫芦,qqqaa。最后,所有的筹码都倾倒向了对方那边。
“我可真是不走运啊。”
“该死的,他往这里来了——咦,是你们?”紧随男子其后的是方才还在赌桌上碰面的东方男人林栩云,他错愕的瞪着面色冷淡的白厌锦和倒在地上时不时抽搐一下的白人男子,转头立刻打电话:“大哥,抓到了。”
了解来龙去脉之后,余肃恒差点破口大骂。
“这次多谢两位了,如果让那名逃犯持枪进入人群会造成很大的事故,回去之后我会上报追究林栩云的责任,请放心。”冷淡的男人朝白厌锦和余肃恒微微鞠躬表示感谢,另一手死死按着林栩云的头,几乎要把他按到地上去。
瞬间他的心如被如来捏紧般生生抽紧——
“不想死就滚开!”那男子手里拿着枪,跟面无表情的白厌锦对峙着。
男人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枪口对准白厌锦猛然扣动扳机。
余肃恒摸了摸身上的钱包,终于在不起眼的夹层中发现了一张陌生的通体漆黑的卡。
“是传说中的黑卡……”
闻言白厌锦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这么夸张,恰好外形是黑的而已。”
神父的祷告也无法洗清罪孽,无法洗清罪孽的人无法获得幸福。他筹备了很久的求婚台词,最后换成了这样的承诺。
你的余罪,余生我们一起承担。
——完——
“这是什么?”他没法抬起手去看,只能感觉到自己碰到了冰冷的金属和来自男人指尖的温度。
白厌锦捧着他的手背亲吻。
“是手铐。”
被他糟蹋过的无辜的人中的其中一员,因为在一个不可能企及的角落再次遇到了痛苦的根源,而深陷绝望。
他明白了?他明白了。余肃恒观察着白厌锦的表情心想。这是他犯的罪,再怎么追究,仇恨都不会有终点,如果被捅一刀能让那个人在余生中稍微好过一些,他觉得自己没就此死去都是一种遗憾。
但幸好没有死去。没有给眼前的男人留下另一种遗憾。
“!”白厌锦猛地坐了起来,辨别出余肃恒所说的字句后,连忙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嘴边。水流从干涸的喉咙之间划过,他的声带经过滋润后正常了不少。
他抬头看着白厌锦,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白厌锦先开了口:“犯人……还没有抓到。”
“犯人?”余肃恒慢慢想起来,自己好像,似乎是被捅了。但是最后印象中,那个人的表情不像是写着恨,更像是绝望。
他愣了愣:“美元?”
“不然呢?”白厌锦毫不在意,径直走进酒店,却发现青年没跟上来,转头一看,他的宝贝正一脸苦闷地在后头掰手指。
“刚刚输了有几百个吧?”那那那岂不是几千万都没了?!余肃恒想找根绳子上吊冷静一会,所幸最后几盘是由白厌锦开牌,否则要是知道是自己输了这么多筹码,他恐怕会绝望自刎。
遗憾的是,他们就差十分钟,却好像隔了十个宇宙年,怎么都来不及。
有罪之人是没有资格获得幸福的。穿过他脑海的是这样的一句警示,是偶然看过的宗教教义。
而他只能抱着陷入自责漩涡的自我,掩面沉沦。
白厌锦跟着快速推行的担架上了救护车,从接到消息到赶到,不过是十分钟,可这十分钟比任何时候都漫长,自己跟小狗的距离好像怎么也无法缩短。十分钟却又比任何时候都短,问起医生时说做好处理时的前一秒,人几乎休克。
差一点,差一点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了。白厌锦急促的呼吸着,手随意的抹了一把脸,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水渍。到医院的时候,许平已经开车先赶了过来,看到白厌锦时他愣了一下,然后迅速递上一张手帕纸:
“白总,擦擦汗。”
他看到了涌来的人流覆灭浪花逐渐贴近,看到细小的螃蟹在污泥中艰难的爬行,就像他此时因痛苦而深深插入泥潭的弯曲手指,陷入黄昏之下的惶惶不可终日。
他看到了潮起与潮落,扬帆与沉没。复仇的故事仍在续写,只是他哪怕想要跟白厌锦诉说,也恐怕看不到结局。
时间的概念被改写了,不知何时身体与海水分离,但压抑在眼前的黑暗如此沉重,身体不像是自己的一部分,更像是割裂开的他我与本我。
地平线好近又好远,那是人类永远都无法企及的,是海子口中的比遥远更远的远,隔着一个概念、一个规则,只要隔着这堵墙,人类就永远无法走出这面黑箱。
他的视野是如此狭窄,不过一个井口的距离和大小,恍惚间他想起来,是白厌锦把他带到了只有他和他的黑箱。
在箱子中,他就能遗忘过去自己的一切,蛀生于灵魂中所谓的罪恶与苦痛,胆小懦弱、卑贱无比的作为人类的自己。
“余肃恒?”
是中文。他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似乎认识,仔细一看却不怎么眼熟的男人。男人的黑瞳染上了夕阳的余晖,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正想询问来意,对方接着道:
“……我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
余肃恒半睁着眼,国内这会儿应该还在寒风萧瑟的季节,不见丝毫入春的端倪,而今天一整天落在皮肤上的温感都像男人情动时落在他脊背上的唇。窗户外的红开始渐变,不知是窗帘惊动了海鸥的翅膀,还是翅膀的翻风吹动了窗帘,它们踏过长长的红色幕布,如赤练蛇身上的黑斑,拥抱着腐鱼的腥臭爬动到窗户边缘,直到海平线末端的漆黑染遍了天空的蓝。
这一刻他的世界如此狭小,不过眼前的二三平方,世界尽头都能如此轻易抵达。
天黑了。
“我不能看着你受伤……”
白厌锦的想法跟他一样。
他们俩的电波常年对不上,在这一刻却奇妙的切到了一起。余肃恒的眼眶有些发热,他的手指攥紧了男人的衣服,然后急切的吻了上去。
你也有。余肃恒如鱼梗在喉,于是默默配合对方的步调,坐在床边任由男人给他上药。
药已经上完了,白厌锦轻轻抱住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主人,还是不开心吗?”他试探性的开口。
“……我们回去吧。”白厌锦也很无奈,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连一点假期的愉快氛围都没感受到。
而且还害你受伤。余肃恒把话咽下喉咙,视线落在男人已经包扎好的手臂上,异样的情绪利爪般撕扯着他的心脏,他无能为力,无从缓解。
事后白厌锦向他补充说明了一点,两名特别搜查官是最近刚刚解放的云城来的,云城长时间被称为赌城,几乎所有资本命脉和权力都掌握在几个大赌枭手里,他们却里应外合配合缉赌力量让云城重新回归正轨,是云城的传奇人物,这次来f国也是为了将残存的势力逮捕押送回国。
“据说是的。”
“搜查官?来f国赌博?”
“……”
白厌锦苦笑,却是一副畅快的表情站起身:“今天到此为止吧。”
冷冰冰的男人点点头,对于自己的完胜没有露出多少高兴的神色,目光却是在白厌锦身上流连了好一会才移开。
林栩云明显高兴到爆炸,下一秒却接下了男人的一个肘击,顿时痛苦的吸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