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没能继续教我到成年。
我十七岁那年,他旧伤复发,在一天晚上离我而去。
然后我发现,一夜之间,我熟悉的都变了。
每次宗门大比避无可避,我都得闭门不出疼上好几天来疗伤。
所以我练的是快剑,以速度着称,一掠而过,在对手身上留下致命一击,减少了很多身体接触以硬碰硬的可能性。我自从发现自己和别人体质不同后,就立志成为“天下第一快”的剑客。
扬长避短,这是人生的智慧。如果我完全不适合剑宗的路数,我父亲也不会逼我在剑道上死磕。他并不是那么好面子的人,天下有那么多路可以走,总能找到属于我的。哪怕剑宗宗主的儿子不是剑修,那又如何。
这些都是我听宗们的长辈说的,那时我不过刚出生。
父亲在那一战中伤得很严重,他一直告诫我,大阵如果被破坏,天下将大乱。
我问他到底山下镇压的是什么,他一脸讳莫如深的神情,摇摇头怎么也不肯多说,只是一再告诫我不要参与到此事当中。
到了这个地步,我终于明白,那位天赋和手段不次于我父亲的新宗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我弟弟的命运,换成了我的必死结局。
是要用刑吗,我脑海里一下子闪过小师妹给我介绍的凡间十大酷刑,一时间汗毛竖起,冷汗直冒。
下一刻我反应过来破庙里什么也没有,就一个摇摇晃晃的破旧桌台,和两三个零散的脏布垫。哪怕是十大酷刑,也是需要用具的。
不对,我腰间还别着我的剑。而万兽宗的绝技是御兽,或许他打算命令狮子撕碎我。
我见发展愈发不对劲,扭头就跑。幸好我离门很近,两步就到了。我飞奔出破庙,却发现本来驻扎在周围各自干事的万兽宗兵士都集中了过来,将这破庙包围在内。
我一下子没想好对策,逃无可逃,被身后追上的强壮身影拽住小臂,一把拉回了破庙。
直到近身我才真正感受到这位少宗主带来的压迫。被比自己强壮几倍的庞大身躯一下子禁锢住,一股不详的预感攀上心头。
我很迷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咬咬牙上前去跟万兽宗少宗主打招呼,说明来意。
万兽宗少宗主红着眼睛喘气如牛,明显还沉浸在怒火之中。据说他的兽魂是狮子,我有点害怕,偷偷往后蹭了蹭。
他立马红着眼睛看了过来,吓了我一跳。
我穿越万兽宗驻扎的层层人马,一个人进了庙。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那个弟弟也在。他身旁的还是上次我见过的那个男人。
原来他就是万兽宗少宗主。
我上至宗门,却被告知万兽宗如今是少宗主主持大事,让我去找他们少宗主。
我问万兽宗的弟子:“请问可否告知你们少宗主在哪里?”
“在岷山山脚。”
我将一贯穿着的剑宗弟子服收到衣柜的最深处,不再穿它。这样的剑宗已经不是我的骄傲了。我从父亲给我买的一叠叠名贵材料制成的衣服中翻出一件及其普通的白色外套换上,这件袖口和衣摆出绣有天青色的鸟雀图饰,我很喜欢。我换好衣服,拿上我的剑,下山了。
后来我也想过,如果那天我想办法劫出小师妹,和她一起逃出宗门,是不是就没有接下来发生的事了。
不过不现实,他们看我看得那么紧,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
当然,不是每一个我救过的人都有此种不凡来历,虽说不至成百上千,几十人也是有的。行走江湖,哪有不遇上困难的时候,能救就搭把手。如果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事后再杀了就是,反正我也不怕报复,我的背后可是剑宗。这是我行事的底气。
宗门内的人都说我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其实我只是不擅交往。
和我亲近的只有几个,一是外门弟子兼小食堂帮厨孙舟,他做的饭很好吃,而且只给我一人开小灶。另一个是我的小师妹,长得很可爱,梳着长长的马尾一晃一晃,蹦蹦跳跳很有活力。和她相处很轻松,她总是有很多的快乐和人分享。我不用担心因不善言辞而陷入沉默的尴尬,也不用害怕小师妹嫉妒自己——她的实力也很强。小师妹力大无穷人却单纯得很,甚至有点傻乎乎的,天真不谙世事的性子,我总担心她下山历练被人骗了去。
宗内一致决定派我前去“游说”各宗,一起分享好处。
我嗤之以鼻。
摆出一副有福共享的虚假面孔,谁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不过是因为哪怕大阵阵破,神器也不是那么好得的。只有浑水摸鱼,把局势搞乱了,才有机会。他们明摆着是想要拉上人一起分摊伤害罢了。
那年战役后,我父亲知道新宗主对神器的势在必得,以及他的野心。剑宗作为六宗之首,只要剑宗不动,其余五宗也不敢轻易破坏如今平衡的局面。
父亲安排好了他能安排的一切。
他只是没料到一点。新宗主早在十八年前那场战争时,就接触了邪魔外道。
那天晚上我去见父亲,问及此事,他才告诉我,不用分心照顾这个弟弟,他也不小了。
后来我逐渐了解,我父亲恨他们父子。十八年前的战争中,如果不是他执着与掺上一脚,上一任宗主和宗主夫人不一定会死在那场战役中。
成为宗主后,我父亲执意要定他兄弟的罪,宗内长老劝他手下留情,毕竟是亲兄弟,老宗主去了,就剩他俩了,何必兄弟相残。
我被两人的无耻震惊了。
我一直不喜欢我弟弟,可也没想到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说是弟弟,其实不是亲弟弟。他父亲和我父亲是兄弟,我直到六岁才见到这个弟弟。
我也不再想成为“天下第一快”剑客了,平平安安的就好,我能一直像现在一样拥有自保的能力我就满足了。
有次竟然在万兽宗开启的秘境里遇上了血灵芝。等我辛辛苦苦打败了看守的变异鸾鸟,却发现我弟弟早已摘下血灵芝,笑嘻嘻地看着我和鸾鸟打斗许久。
伤口在流血,很疼,我有点生气。
宗门上下的人都说,我是剑宗这一辈最有天分的弟子。
据说我生来带着剑,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很扯,后来父亲,也就是剑宗宗主有一次失言,我才知道其实是口中含石,长辈们加以此物替我锻造了我现在的本命剑。
听起来还是很假。
仿佛是前十七年将我一生的好运气都透支了般,出宗历练时我再也碰不上好的机遇,还总是倒霉到不小心在两拨人发生冲突时闯进。无论身法再怎样好,也难免受到波及,只好简单包扎下,回宗门养伤。
十次里面得有九次不顺利,还有一次经历平平无奇。就这样,我还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受伤就好,我拥有的也不少了,前十七年的好运给我攒下不少东西,省着点使用,应该足够我一辈子了。
他背地里总是取笑很多门派里活要面子死受罪的行为。
“人要承认自己的不足,以及错误。”他这样教育我。我从父亲身上学到了很多。
我一直认为剑宗能处于所有门派之首的地位,是因为他和其他宗主不同,从来不逃避。
我至今还记得他拍拍我的肩,安慰我:“别担心,还有我们老的呢,哪轮得到你们年轻人挑起担子。”
他“哈哈”笑过一阵,拿起剑和我对战。
我知道父亲的顾虑。尽管我的表现异常优秀,可我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我极度怕疼,常人挺挺就过去的疼痛在我这里能让我彻夜难眠。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太喜欢人群的原因,总免不了磕磕碰碰。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男人突然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瞳仁猛缩,我一下子明白了男人的打算。我只是不善交际,并不是傻。凡间种种,并宗内龌龊,我也作为旁观者曾亲眼目睹。
我努力调动我的内力在体内游走,拼命挪动四肢试图离开这个鬼地方。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有一次我看见她用二两银子买了串最普通的糖葫芦,还乐呵呵地跟小贩说“山下物价真便宜呀。”她转身走后小贩掂掂手里白花花的银子笑得眼睛都快被脸上的褶子挤没了。
十八年前,有神器出世,天下大乱,各方门派皆派人争抢,秘境血流成河,剑宗联合器宗举族之力,将神器镇压在珉山山下,设以大阵镇之。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捏爆一个药丸,紫红色的烟雾飘出来,在空气中弥漫开。
我的身体逐渐不受控制,软绵绵地搭在男人身上,那人见药效发作,放开了我。我一下子瘫坐在地,差一点趴下。
我还是没明白刚才男人话里的意思,只大概知道,或许是要折磨我罢。
他打量我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就是他说的那把钥匙吧。”
“啊?”我显得呆呆的。
他突然扑上来,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只要让你痛苦就行了吧,你害怕什么?不对,你们剑宗有什么害怕的吗?”
我站在庙门口看他俩拉拉扯扯,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上前。
要不我还是退出去,等一会儿再进来吧,我挪了挪脚。
没等我成功离开这小破庙,他俩好像吵完了,我弟弟从我身旁怒气冲冲地走过,路过我时还狠狠地瞪我一眼。
岷山?那不是神器被镇压的地方吗?
我暗暗震惊,万兽宗比剑宗野心表现得都明显。显然,他们也所求甚大。
我只好赶到岷山山脚。岷山大阵和往常的阵法都不同,它的阵眼就设在山脚的一个小破庙里。不用任何人看管,只要没人知道阵法的破解之法,那大阵就安然无恙。
我首先去了万医谷。
他们这群医修也会参与其中也是一件奇事。在告知了剑宗的意思后,我马不停蹄前往下一门派。体修的人是最好说话的,他们不擅于勾心斗角,很快便应了剑宗的邀请。我跑完三宗,掠过和我关系最好的器宗,最后去了万兽宗。
由于血灵芝那次的遭遇,我对万兽宗这个地方也迁怒没有产生好印象。我讨厌任何让我疼过的人和地点。
冠冕堂皇,不过如此。我很难理解这样的人竟然会自称正道子弟。
我还记得父亲的教诲和警告,一点也不想掺合这趟浑水,可是他们囚禁了小师妹,这一趟我不得不去。
我不懂。就我一个还没修炼至大成的小剑修,会给他们造成什么威胁,以至于硬要我加入到他们当中。
剑宗还是忍不住动了。在看到我父亲死后他们对新宗主的态度时,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六宗里除了器宗选择避世不出,暗地里各有各的心思,蠢蠢欲动。
山雨欲来,天下将变。
五大长老轮流上阵,以情以理各种暗示,父亲只得免了他的死罪。但活罪难逃,被禁足在他的山峰五年不许下山,也不允许宗内任何人去看望。
我父亲死前,那人已经按辈分成功获得五大长老的支持,顺利继位,成为新一任剑宗宗主。父亲他悄悄告诉我,大阵的破阵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新宗主儿子的痛苦。只要我弟弟的痛苦值达到一定程度,大阵就会被破。这是我父亲给新宗主下的制约。
我还得知一个秘密,新宗主这辈子只能有我弟弟一个孩子了。我了然,怪不得他那么宠他孩子。
那天他被推到我面前,他父亲,也是曾经的副宗主跟我说:“这是你弟弟,比你小一岁,你带他在宗内转转吧,他还没熟悉呢。”
我看向父亲,父亲板着脸,不咸不淡地点点头,于是我拉着弟弟的手离开。
我不喜欢他的笑,很假,让我不是很舒服。总觉得像是被角落里闪着精光的眼睛盯上一样。他看我总像是在看猎物。
我弟弟晃晃血灵芝,跟旁边的人说:“你看,有人动手咱们就能拿到了吧,我就说这里有好东西你还不信。”
他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很高,宽肩窄腰,五官深邃,很帅气的一个人。那男人宠溺地揉揉我弟弟的头发,无奈的说道:“是是是,你最聪明,还是你有眼光。”
我弟弟冲男人一笑,然后又看向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辛苦哥哥了。”拉着男人走了。
不过我确实和一般的宗门子弟不一样,先天练气满级,不过十年已经到达很多人半辈子都到不了的层次。
而且我运气很好,哪怕我总是迷路,也经常走着走着就遇到百年不遇甚至千年不遇的天材地宝。
随手救的人竟然是器宗直系弟子,现在他成了我的至交好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