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手里的工具,信步折回客厅,打开木盒的下一层,那里空荡荡的,仅有一张纸,他拿出那张翡翠绿色的纸,一张符纸,上面深红色画着什么符,符上有一列黑色的字。
我接过这张符纸,近看越觉得这红色奇怪,我想起今天不经意瞟见的付斜阳贴着创可贴的右手食指,“这是用你的血画的?”
“是,不然不起效。”
“所以,我推断,的第三册内容是鬼用的咒术。
第一册,应该是对炆伶摧毁关玺罪状的记录,换言之,是对炆伶教中世界观的阐述;第二册,应该就是你手中的这一册,是召唤鬼的咒术。”
我找不到推翻付斜阳推论的地方,倘若付斜阳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依他所言,我一直以为的第一册,实际是第二册,并且……
“就这么看来,绑架你的鬼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他的目的应该是你。但在你无法被得逞的情况下,他只能做出把你的守护鬼从你身边带走,让你孤立无援的下策。”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会咒术——并且才借了我的男友开了天眼的你在我身边。”我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不肥不腻,正好,“听起来是对你很有利的局面。”
付斜阳浅浅的一笑,“对我哪方面有利呢?”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虽然此时我在寻求他的帮助,但也不能否认是他拐走了蛰鸣的嫌疑。
付斜阳也没有等我的回答,他把炆伶教的背景故事和他开启咒术跟踪我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在我正讶异时,他已经讲起了后来的事,“昨天和你做爱,我趁你不注意对你施了两个咒,一个是以你为媒介,让你的男朋友能通过你看见去我家的路线图的咒——这也是我在你的外阴留下咬痕的原因,那是媒介的着力点。
“至于我为什么预计你的男朋友会根据路线图来。因为就他曾两次在我和你的交谈中打翻东西来看,我估计他性格冲动;他留在你身上的吻痕都是在你自己看不见的后颈,可见他听话,但又不那么听话。
付斜阳伸手抚过我的脸颊,我抬眼看他。
“我好像和你说过,我无所谓活着。现在倘若是因为一个前所未有的有趣事而死,倒比别的死法有意思些,也不至于遗憾了。况且,”他凑近来,唇附在我的耳边,“死之前能多睡几次你,做鬼——虽说还不知道人死后倒底要如何,但倘若做鬼,那也是个有香艳记忆得以回味的风流鬼,挺好。”
这人突如其来的骚让我想怼他一句回去,我正组织语言,却见那符纸围绕起我左手的无名指,化作一圈翡翠戒指。
听他说了这些,好像再质疑都会显得刁钻,但是……
“我怎么知道这个符纸灵验?”
蛰鸣,蛰鸣,我要搞清楚他怎么不在的,我要他回来。我现在必须谨慎。
他不急不缓地解释,“如果我把这些天对你的观察记录包括复印件交给你,你估计也会怀疑我还有别的复印件。如果我立个遗嘱说,我的死与你无关,那无异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现在守护鬼不在你的身边,你算是处于劣势。”
付斜阳无奈地一摊手,“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让你信任我的办法,就是赐予你在不需要守护鬼的情况下,也能夺走我性命的能力,换言之,把我的命交到你手里。
“我之所以要五个小时后才来这找你,是因为这五个小时里我去抓了一个鬼。我把那个鬼封印在了这个符里——你放心,他现在没有知觉。他相当于一个一次性的夺命鬼。在你想杀掉我时,你只需用你的血在符咒上描摹我的名字,再在我的生辰八字上继续用你的血写上你的名字,就可以解封这个鬼了,他会出来要了我的命,我会和他同归于尽。
我扒弄碗中的绿色豆角,“你做饭会想很多?”
“我没法让我的大脑安静下来。”
“天才。”我笑道,好歹有可以把我从蛰鸣失踪的迷失中抽离片刻的东西了。
黑色的毛笔字书写着付斜阳的名字,余下的大概是他的生辰八字。付斜阳的字写得是极有功力的,显然是有好生练过毛笔字,这字已经超出记录信息的功用,达到一种堪称艺术的境界。
尤其是“阳”字的包耳旁,一竖尽显笔触力道的精确掌握,另一半的弧度曲折流畅,浓淡也恰到好处。这样的包耳旁,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画,很特别的写法,明明此前没看过付斜阳的字,可我总觉得曾见过这样的包耳旁——但一时又在记忆的汪洋里找不出对应的东西。
这些先搁置一边吧,“然后呢?”
我将饭盒放到桌上,筷子也摆放好。
“付斜阳,你现在就说服我让我相信你。不然我们无法再交流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调整成了半跪的姿势,他轻缓地起身,好似骑士行完礼一般。
“如果你还想睡我的话,如果你想接近我来拿到我手里的经书的话。”
“的确。但前者是我的兴趣,后者是我的途径,它们都不是目的。不过自证清白这事我们最后再来,先让我把这一大团复杂的东西慢慢道来吧。
“拿到你手里的经书不是我的目的,但我想是那个鬼的目的。邱临,你在电话里和我说过,你觉得你今天凌晨的入睡很奇怪;再加上一个低级鬼却能够拐走一个高级鬼,我想那个鬼——我们就叫他嫌疑鬼吧——我想他应该是不同于平常的鬼的,就像我一个平常人习得了咒术变得不怎么平常了一样,我想嫌疑鬼应当也是学了什么咒术,他用咒术让你睡着,用咒术带走了蛰鸣。
“第二个咒是对你施下的。护身咒。这个咒术可以让除了最高一级别的鬼外的其他鬼都无法近你身。我原本只是想用它测试一下你的鬼的等级,没想到还有别的用处——我想来你家带走蛰鸣的是一个鬼,一个非最高级别的鬼,他本来的目的应该是你的,但没想你却阴差阳错正好被我施了护身咒,因此只好转而先把你的鬼带走。”
这样吗?“你说他的目的是我,这有什么依据?”
“因为你的鬼是最高级别的鬼。最高一级的鬼无法被杀死。而高一级的鬼又对低一级的鬼有威慑力,所以这个低级鬼无法对你的男友做什么——除了封印。但封印必然就会有解除,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你的男友不会有真正的危险。
“好了,”付斜阳的眼笑意漾漾,“现在我们可以进一步交流了吗?”
我应该相信他,一种直觉。
“只能你相信了。毕竟我也不能死一次来证明,杀个别人来证明对于我来说是违反原则的。”
我看着手中这符纸,它摸起来厚厚的,粗砺砺的,颜色特别,估计染出这色彩的工艺不简单。
“这么一张纸,凭什么承载你的性命?”
“不过,和你的夺命鬼不同的是,你不能决定我的死法,死法是鬼的怨念决定的。我为自己找了个痛快的死法,希望你不要介意——这个鬼生前是个死刑的行刑官,但他在日复一日的枪击中迷念上了枪杀人的感觉,以至于当他从那位置上退下来时,他开始用他的配枪去枪击无辜的人,最后吞枪自杀——所以我的死法,会是被他枪击。”
我一时沉浸在付斜阳的话语里。他的语气好像不是在交待自己可能的死法,而是与刚进门时的“我手艺不太好,将就着吃吧”无异,像是在谈论什么稀松平常一般。
“虽不至于让你像同夺命鬼一样献祭肤肉,但还是得麻烦你留一点血,可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不留痕迹杀我的办法了。哦,对了,我和这个鬼同归于尽后,这张符纸也会自焚化作虚无,百分百无痕,放心。”
“其实味道还不错。”
“谢谢。”他应答,还是不温不热。或者该说他一直是温吞的,在一个温柔的水平上不温不热。
“先说说我怎么回事吧。”他用刷子刷着什么东西,一边切入正题,“半个月前我读了的第四册,也不知什么原因,经书内容刻在了我脑海里,我便算是被迫习得了那一册的咒术。而那一册的咒术,是人针对鬼使用的咒术。我想你手里的,是召唤鬼用的咒术,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