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明的脖子里全是汗,被风吹凉了之后黏在脖子上,湿漉漉冰凉凉的。季无忧四处看了看,只在路对面看见了一量老旧的自行车。他不会是骑自行车一路摸索过来的吧?他怎么知道自己被陈家二姑带走了呢?他不会找了很久吧?
季无忧不停地想着,整个人像是个小考拉,紧紧地攀在陈长明身上。他悄悄侧头看了一眼陈长明,月光太昏暗,看不清男人的脸色,但是他觉得,男人一定很累很累。这样想着,他的心忽然也变得很暖很暖。
陈长明把车篓里放着的围巾和大衣给他穿戴好,又把围巾系紧了些,才把他放在了自行车后座,自己蹬着自行车在夜里往家的方向前行。
“啊——救、救命——”男孩尖叫着跳下去,黑蛇立刻朝着他爬过来,袖口的刀在慌乱中掉了出去,季无忧吓得脸色惨白,叫喊声几乎撕裂了喉咙。
“别怕!宝宝别怕!”木棍先黑蛇一步,把它打落,电光火石间又重重落下一击正中黑蛇的脑袋,接着,棍子便如雨点般打在瘫软的蛇身上,直把它打得再动弹不得。
陈长明不放心地又在蛇身上狠狠地踩了好几脚,才丢下棍子,把吓坏了的小孩抱进怀里。
“忧忧,我和你二姑爷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接你噢。”女人脸色苍白,朝他挤出了个颇无力的笑容,她松开了拉着季无忧的手,深深地看了一眼脸上还挂着笑容的孩子,转头拉过自己的丈夫,两个人头也不回地重新上了车。
他们的步子是那样慌乱,好像再多留一秒就会后悔似的。
天色终于暗了下去。季无忧一个人坐在马路边的石头上,脸色阴沉地可怕,完全不像是符合这个年龄的小孩子该有的神情。
…………
四个人在家里吃过了午饭,快傍晚的时候,陈家二姑让陈长明出去再买些肉,自己和丈夫两个人在家里帮他看着孩子,陈长明听话地去了。
男人前脚刚走,后脚二姑夫妻俩就拉着季无忧说是要带他去买好吃的。季无忧早慧,一眼看穿他们眼里的不落忍,心知这两个人恐怕是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借着进卧室拿个帽子的由头把藏好的小刀塞进兜里,小男孩乖巧地跟着两个人一起走了。
“季无忧,你说话给我放干净点,老子是你亲爹。”男人蹲下,似笑非笑地跟他对视。
“亲爹?我可没想当你儿子!”季无忧甩开他的手,冷声道,“你做的是什么生意你自己不知道吗?开赌场,开妓院,哪个不是断子绝孙的生意?你要是真想让我活久一点,就少来找我。”
说完话,他也不等季瑜回答,趁着红灯转绿 ,连忙小跑着过了马路。
季无忧在男人藏钱的地方摸了摸,把小包袱拿了出来,过年之前,他往男人的小包袱里塞了几千块钱,男人果然没发现,还特别开心地告诉他,这个墙可能有法力。
摸了一张纸币装进衣兜里,季无忧叠好男人的小包袱,把它放回原位后,打开了门准备上街去。
“站住。”低低的声音带着沙子不断滚落般的颗粒感,一身黑衣的瘦高男人站在屋檐下正低头看着他。
“那小孩儿那么聪明,送走干啥呀?”大柱疑惑地挠挠头。
“你傻呀!”女人敲了敲他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咱家长明本来脑子不太好,就不容易娶媳妇,现在又带上这么个拖油瓶,你叫他怎么过呀!”
大柱恍然大悟,急切问道,“那咱咋办啊?”
……
初九的时候,男人就开始上班了。
白天季无忧在家没事儿干,索性自己一个人到家附近的文具店里买了几本数学习题和英语习题。今年一开学,他就是六年级了,离初中仅有一步之遥。他母亲还在的时候,就常常跟他说,好好学习,将来考一个好大学,才能走的远远的,彻底摆脱他那个死鬼爹的拖累。
“宝宝不怕不怕……”男人把他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心疼的不得了。小孩双手把他的脖子抱得紧紧的,生怕他走了似的。
季无忧趴在他肩膀上,在眼睛里转悠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男人这么笨,是怎么找过来的啊?他还以为男人不会来找他了呢。
季无忧吸了吸鼻子,眼泪止不住地流。
灰蒙蒙的天空越来越暗,黑色越积越沉,天幕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怪兽,它虚张声势要吓一吓这个孤身一人的小孩子。风很大,把光秃秃的枝干上的小树枝都吹断了,有一小截刮到了他的脸,季无忧伸手摸了摸刺痛的脸颊,摸到一点湿湿的液体。
他知道,那是血液。
季无忧抓紧了袖口 。到处都没有人,福利院的铁门被大风吹得吱呀作响,如同怪兽渐进的脚步声,杂草堆里头忽然突兀地传来几声响动,大人的伪装终于被撕破,紧绷的神经似乎将要崩溃。男孩颤抖着偏头看过去 ,粗长的黑蛇窜出了杂草堆,盘踞上他坐着的石头,在黯淡的光线下与他对视。
果不其然,两个人一路上不停地转车,明摆着是不想让他记得路。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本来只是投射出一点点橘黄的天空已经被大片彤云占领。季无忧攥紧了上车时抽进袖口里的刀,焦灼地把刀翻来覆去地转动。
夫妻俩走到前面去跟司机说了些什么,司机了然地点点头,车子立刻便停下了。
季无忧侧目望向车窗外,天使福利院的灯牌在黄昏发着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光。低头冷笑一声,他顺从地跟着夫妻俩下了车。
季无忧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他脚步不停,拉上屋门便大步往路上走,把男人当做空气,一点儿也不打算理睬。
“你不打算回家了是不是?”男人向前一步伸手抓住了他的后领,没了屋檐下阴影的遮挡,完全暴露出来的脸庞和季无忧有五六分相似。同样的一张巴掌小脸,同样的高挺精巧的鼻子,同样的含情似水的眸。
季无忧转头看着季瑜,从鼻子里发出几声嘲讽似的声音道,“我妈说了,我要是不想早死,就离你远点。”
“我今儿在街上问了问,咱回村那条路上有个站点是个福利院,咱干脆、干脆把孩子带上,到时候……把他放福利院得了。”
“这……不太好吧?那小娃也挺可怜的……”
大柱抬头看着她,见她眼里也写满了不忍。两个人对视着长叹一声,女人俯在他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