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吧,谁看了第一反应不是跳戏到情深深雨蒙蒙呢。”洹载也笑,足够漂亮的嘴唇又勾起温柔的弧度。
“青春?去哪儿搞身衣服交换信物?西装?他买得起西装?我那几套粗布衣服怎么看都不行吧。”
吐槽完,我继续往后读。
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了,我举双手投降:“那咱们各退一步,别催对方睡觉的事情了,谈谈剧本吧。”
洹载点头:“也好。”
于是为了不吵到在隔壁睡觉的冯纯,我和洹载大半夜各自捧着剧本钻回刚刚的房间,靠在床头,分享他那本剧本的内容。
“怎么了?”洹载问。
“你去休息吧,我背会儿剧本,睡了一下午现在不困了,完全。”我回答着他,脑子里飞速回想已经拍过的镜头:青春前期打工有,为了筹措医药费卖护身符有,到处讨债有,接下来事业线该进入雨夜做工遇到被袭击的男二号、一个地下党组织成员,感情线上一边救治村长一边跟女主角进入熟识阶段,学会识大部分字……
再看看工作安排上的剧情会议,突然琢磨出点味来,应该是剧情要进入新阶段,岳梧才要开会做安排的吧?
洹载没再说话,又过了几分钟,我终于收心能看剧本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那我能要报酬吗?”
“什么报酬?”
他忽然就摘下眼罩,专注地看着我,然后凑近,在我的嘴唇上留下了很轻柔的印记。我只觉得身体瞬间石化,脸瞬间就烧起来,眼神也没法跟他对视,他望着我微微一笑道:“这样就够了。”然后躺回原位戴上眼罩,挪了挪位置,像不舒服似的,又转过身背对着我,这才说了句“晚安”。
“是什么故事线呢?我还没领到后面的剧本。”别说领后面的剧本了,大纲说的青春从军前都还没彻底拍完,从军占很大篇幅,后期成为军人的故事也要很多吧?
洹载想了想说:“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军校毕业生,从一线退下来转业成为情报战线军官,厌倦了与自己人争斗的日子,对信仰开始动摇,这个时候遇上了主角……然后展开了故事。”
我登时头大了:“有对手戏?咱们俩的?”
“嗯?”
真尴尬,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突然叫了他,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真够有毒的。我一边在心里恨不得把自己屠宰了,一边绞尽脑汁想个话题渡过尴尬:“你为什么会成为独立音乐人呢?”
“那个啊……”
“我有眼罩,不怕听到声音,也对光不敏感。你做你的事吧。”
然后他真的如他所说,去客厅找到了眼罩,掀开被子躺平,就戴上了眼罩。
房间一下子安静了,我关了大灯留着床头灯,趴在床上,却有点坐卧不安。
“不知道公司的经济状况吧,钱是分批打进账户,现在开支完全不小,不知道该怎么办。冯纯又什么都不告诉我,搞得我没法完全专心,空下来的时间满心都是钱的问题。”
“如果需要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那样不是长久之计。我总不能靠你一辈子。”我打断他,缓缓叹气。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有被冒犯的情绪。于是我反问他:“入戏深不是好事吗?”
“人生任何时候都是没有反馈的,不会像演戏,有人把你揪回正确的方向。你做久了青春,就会习惯青春的逻辑方式和思维,反而会成为你的阻力。现在回答我,你作为吴樾,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嗯……赚钱养公司,多赚钱攒点积蓄,再多赚钱提前退休?”
“什么样的呢?”
“你怎么看待现在的青春?”
“务实,老实,善良,对时局变化有敏锐的观察力。”
我诧异地望向洹载,他耸肩,又想起什么似的笑起来:“所以啊,如果想得到他们的好评,做出符合他们口味的音乐,起码要有扎实的古典乐理论基础,再加上对音乐潮流背后的理解,乐器和歌者声域不是最关键的,却也不能是短板。部分业界对曲风把控有严苛要求的国家,做出混杂曲风的东西会被骂的。”
我咋舌道:“可是,就我粗浅的认知而言,西方音乐最初,就是从献给上帝的宗教音乐走入平民百姓田间地头的过程,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那么执着呢?那么执着是在对什么执着呢?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很多人传唱,不是好事吗?”
“是啊,可这些就不是音乐的问题了,是音乐外的人心吧。”洹载也点头。
青春那点粗糙的伪装手段在高远看来简直菜得抠脚,不过同时也得出判断,青春仅仅是一个外围得不能再外围的人员,也不排除被利用的可能;在此处的地下党组织已经得到严重打击,在继续追查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他雇佣青春为自己做木匠活,想试试看青春对于共产主义和三民主义的态度,没成想青春其实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什么都试探不出来。倒因为交流木匠常做的浮雕背后的故事,成为了朋友。
“缘分这种事真奇怪啊。”洹载手里的剧本只到这,我反复看高远与青春的对话,念道,“我开始好奇青春后来怎么拥有信仰的了。”
“信仰的形成不是小事,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变故吧。”洹载回答。
在陆军黄埔学校毕业的高远,带着崇高理想加入国民党军队。在目睹前线军队贪污腐败掠夺民众财产的黑暗面后,因为身负重伤从前线撤回后方养伤的他,被暗中赋予新任务,就是盯着抓捕地下党的队伍里有没有暗中通风报信的叛徒。因为是空降的虚职,他需要做的事情不多,所有人都对地下党嗤之以鼻的他,却渐渐对崭新的信仰产生了兴趣,逐渐动摇。通过与国民党同事的对话,行动中突显这些事情,这是第十集的内容。
第十一集,高远出场的主要内容就是配合钓鱼的行动中,遇到了被拜托进入目标地点传信的青春。一看地点我俩都笑了。
“歌舞厅,算是民国谍战元素标配吗?”我说着,往后翻了翻大段对话。
片刻的出神被洹载的话语打断,他看着我不悦道:“病刚好一点,说什么呢,再去睡会儿吧。我早点叫你起床就好了。”
“你才是,说什么呢,叫我干嘛,现在都十二点了你不睡了吗。”
“我明天只有剧情会议。不要紧。”
洹载笑起来,点头:“嗯,请多多指教喽,我的男主角。”
一时间竟然无话,我看了看时间,睡了大半天的我完全没睡意了。打开微信找到冯纯发的工作安排,接下来的一天要拍新镜头,台词还没背,中午开始拍,晚上9点去找岳梧开会。
啊……我忍不住揉起头发。
“……晚安。”我迟疑着回答,只觉得嘴唇上还留着他的印记,动一下都觉得心里有人在挠痒,并且无比确定我真的不困了。
这个夜晚静悄悄的,月色下还有稀疏的星光。
“嗯?”
“明天再告诉你。”
“噢,我真的不打扰你了,晚安。”我顿了顿,又说,“谢谢你照顾我,还给我做饭。”
平心而论,这张双人床是非常大的,基本就是2.5个单人床合并的结果。洹载睡另半张床,完全不妨碍我看剧本。
只是翻动剧本的时候,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眼神总是不经意地往洹载那里看。洹载带着的深蓝色眼罩,跟他的睡衣大概率是同一套,质感看起来不错,有轻微的银色反光。他的嘴唇似乎有些干燥,等他起床注意提醒他补水。呼吸很平稳,看起来好像睡着了……
“洹载。”鬼使神差地,我小声叫了他。
“你要想靠我一辈子,也可以。但必须是一辈子,差一点都不行。”
在我惊讶的目光里,洹载笑起来。他把剧本收走放在床头,一边说:“好了我现在真的有点困了,我先承诺绝对不会不经你允许对你做什么,现在想问你,我能跟你睡在一张床上吗?沙发很小,咱们谁睡都不舒服。”
“噢那你睡吧,我关灯?”
“对于赚钱的方式有想法吗?”
“这不是在拍戏吗?”
“很好。永远记住,你要抽一半情绪到角色里,另一半想想自己做事的出发点。”洹载顿了顿,又问,“你现在在焦虑什么?”
“他欠缺表达,他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获得,也不知道该求助于谁,除了关系到他身家性命的木工家具能被他牢牢地掌握在手里,什么都做不到。然而所谓的时代就是裹挟着人往前走,谁都看不到确定的方向和回报。所以他现在很迷茫,像你一样。”
“我?”我指着自己,看着洹载,眨眨眼睛。
“戏开拍前我就在这了,那时候的你还比较积极,带着一丝乐观情绪,经过岳梧导演多轮打击,已经开始有些焦虑了吧。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说,你也在变化,并且不知道变化的过程。岳梧需要你带着这样的情绪入戏,你才能在高强度的情绪转换中始终维持一个迷茫的基调。但你不是青春,不要入戏太深。”
短暂的静默中我洗完锅,把它们叠好放整齐,擦完手,转过身面对托着腮专注地看着我的洹载,才想起来另一回事。
“你今天怎么去片场了?”
“去看你,顺便领我的剧本。一个男n号的,从第十集上场,十八集退场。拍完我就得走了,经纪人还给我安排了别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