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小兵被这外袍兜头蒙了一脸,他慌忙扒下脑袋上的外袍定睛看摆弄长弓的萧荣。
眼里满是热切。
于是有人从腰封里摸出一枚铜钱,又拿红绳栓了鸡毛。
他挪到门口靠在门柱阴凉处朝着嘈杂出打量,几乎是第一眼就锁定了人群里的萧荣。
也不难怪,萧荣本就生的比常人高大,在一群高壮的北地汉子里也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
他被一群年轻的同袍围着,青年人的目光里大多钦佩又热切。
又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愣神里屋外有人嘈杂,男子的叫好声突然传进林随安的耳朵里。
他扶着桌椅走的缓慢,完全是下意识的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林随安心口突然滞住,因为他这笑心脏重重一跳。
他连呼吸都不怎么顺畅了,连周围人起哄的调笑也没听见。
满眼里只有朝他走来的萧荣。
也是林随安的神——救他出淤泥的神灵。
这刻林随安突然这么想。
萧荣的确就是他的神。
衣服是交领跟外衫,是南朝惯有的款式,黛色大袖飘逸又俊秀,衬得人总是多了几分儒雅风流。
林随安人还是迷糊,这是之前在南朝落下的毛病,人睡久了总是木讷,要好久才能反应过来。
就连隐隐作痛的左肩也还是他在穿外衣时才想起来的。
可萧荣却做不到,他是个重情的人。
无论是同袍兄弟还是林随安都是他不能割舍的。
他做不到将这些人视为棋子。
但他不是一个好君王,比起南朝的司商,他永远不是。
这点甚至他自己也很清楚。
司商的确狠辣无情,可正是这无情使得他毫无顾忌。
这一切都尽收于十几步外的林随安的眼里,他愣神看着被人围住的萧荣。
萧荣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将领,他待同袍如同爱子。
他人没什么架子,可以喝着便宜的烧刀子光着膀子跟这帮人划拳。
像是条白色的闪电。
沉默里突然有高声,有人爬高去拔了那羽箭围着圈挨个给人看。
迫不及待又难以置信,带着激动的颤音:“中了!中了!”
萧荣于是侧头拉弓,右臂上的伤口像是摆设,无碍他的臂力能将那张硬弓拉成满月。
在众人屏息里羽箭破风而出,划破空气直直与落在半空的铜钱相遇,穿过铜钱上的孔洞带着劲风钉上屋檐下的梁柱。
“当”一声闷响,雪白的箭羽钉在柱子上幽幽颤动。
昨天他两腿分开跪在萧荣腰侧太久,加上后来萧荣顶弄挺腰时又凶。
如今胯骨跟膝盖都是又麻又疼,有点像皮肉撕扯时那种钝痛。
他坐起身来人有点茫然,低头看自己敞怀露出的胸膛半晌才发觉除了这一件亵衣之外一丝不挂。
这时萧荣也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布条蒙了眼。
气氛在这时被推上高潮,周围一干青年嚎叫出声,下注又压赌。
拴着鸡毛的铜钱被抛起那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住了嘴,几十个眼睛都盯住了被抛在半空中的一点红。
在一群朱红衣袖银白挂甲里就萧荣一个人赤膊,肌肉鼓胀又明显,左肩缠着的绷带很是显眼。
他大概跟周围的人说着什么,面上始终带着笑意。
人群里有个人捧出一张长弓,于是萧荣将挂在臂弯里的外袍抛给左侧一位小兵接了长弓。
出了屋外头阳光刺眼,林随安拿手挡在眼前忍不住闭眼。
他出来时外袍没好好穿,黛色的外衫披在身上压进领子里一小缕发丝。
外院原本守着士兵也跑去看热闹,院子里空无一人他也不用担心什么衣冠不整有冒犯。
怎么受伤的他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所有的事情就像一幕又一幕的走马灯,蒙了层浓厚的雾气,在他脑子里总也看不真切。
他刚努力瞧出一点苗头,可转眼又即逝,连那一点明明能知晓的苗头都不见了。
朝自己走来的神明。
不远从处的男人隔着人群与他目光相对,青灰色的瞳仁看向他时永远盛满溺毙人的柔情。
他看着萧荣拨开人群朝自己走来,露出八颗牙齿笑的格外开心。
像是求着夸奖的大狗,要是萧荣身后有条尾巴此刻恐怕已经摇上了天。
这也是萧荣身上最好的一点也是弱点。
林随安就这么安静的看着远处被人拥簇的萧荣,看这个神邸般的男人。
他像是长生天里古老图腾上描绘的骁勇善战的神。
也才能有南朝的勾心斗角风波暗涌。
司商他始终坐在最高处冷眼看着这一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将一切尽收眼底。
也大可以跟谁滚成一团去抢最后一口酒。
战场上他是众人的神,在这些人的眼中他们始终置信萧荣是神一般的存在。
任何危险对他来说好像都不值一提。
随即又是一片嘈杂,欢呼的赞叹的激动的骂娘的要钱的。
还有人高声喊着神了,萧将军萧将军的叫着。
萧荣只是解了蒙在眼里的布条轻笑,没有傲气也没得意,始终笑着说了句凑巧。
风吹起红绳上的鸡毛,一飘一落。
一静一动也不过眨眼之间。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甚至只能捕捉到箭尾的一点白擦过眼前。
他抬头打量四周,眼前氤氲了雾气总也看不真切,反正萧荣没在这里。
片刻后他想也不想冒出这个念头。
新的衣裳就在手边,连小衣至小裤都是新做的,带着好闻的皂角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