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祝藏雪枕着冰凉的泪痕醒来,像木偶一样再次投入看不到尽头的枯燥日常里。
就这样熬过了一整个夏天,聒噪的蝉声在某一天销声匿迹,秋意在连绵的阴雨中姗姗来迟。
祝藏雪木木地看着手机推送的最新消息,连鱼鱼的哭声都没听见。
但出乎意料地,主任居然给她批了假,还让她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工作问题。她松了口气,给主任回复了一些道谢的话,然后关上了电脑。
洗完澡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送鱼鱼去托儿所,但祝藏雪却睡不着。准确地说,从去年开始她便频繁地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也会梦到那个人。
她恨自己不争气,明明是她把人赶走的,现在却又难过得睡不着。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她明知自己不该再想,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
祝藏雪看到新闻的时候正在陪鱼鱼玩游戏。小孩子长得快,不到两岁的鱼鱼已经能够很清晰地表达意思,感觉到妈妈在走神,他便放下玩具走过去抱住她,“麻麻,要抱……”
祝藏雪回过神来抱住鱼鱼,亲了亲他的脸蛋:“宝宝乖,再叫一声妈妈好吗?”
鱼鱼别过脸,把小小的掌心糊在她脸上:“不要!”
“乖乖,真是让人怜爱啊。”季月小声感慨,“原来你吃这一套?”
季月转过脸去看了一眼,回头小声说:“倒也不是你的幻觉,真有个小姑娘在那呢。”
萧放的动作僵住了。
祝藏雪慢慢地走过来。
萧放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爷爷,你省些力气吧,别说了,我不记恨您。”
“小放,人得往前、往前看啊。季月那姑娘心眼好……你、你就不能和她……咳咳咳……”老爷子话刚说完就咳嗽起来,气息奄奄地半阖着眼。
萧放明白他的意思,老爷子还是没放弃撮合他跟季月。他并不想骗他,但萧是群和林悦枚都在给他递眼色,于是他沉默了,过了很久才说:“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无望地想,算了吧,就算见到他了又能怎样呢。最初的冲动被秋雨浇熄,她失魂落魄地决定放弃。
祝藏雪拖着步子往小区门口走,经过一栋单元楼时听见了车门开锁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没想到站在车边的人正是萧放。呼吸变得十分困难,她看到萧放在和一个女人交谈。她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却能看到那个女人很亲昵地笑着捶了下他的肩膀。
祝藏雪呼吸急促,脚不受控制地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雨已经停了。
门口值班的保安见她走过来,要求她出示门禁卡,她十分歉疚地说:“我是暂住在我哥哥家里的,下来的急忘记带门禁卡了,您能不能通融一下?”
她表情很真诚,长得也乖,再加上身材娇小,看上去着实不像什么坏人,保安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挥挥手,放她进去了。
她运气不太好,等到快天黑了,也没见到萧放的影子,户外停车场的车都快走光了,她有些泄气地想,或许萧放早就走了也说不定。她紧紧握着手机,明明那串电话号码早就熟记于心,她却怯懦地不敢拨通。
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一辆黑色奔驰从旁边驶过,只一瞥祝藏雪就认出了坐在驾驶室里的那个人,她来不及多想,记下车牌号后迅速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您跟一下前面那辆奔驰可以吗?我有急事。”
等到中午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订了飞往t市的机票。
她给母亲打电话,撒谎说要临时出差,让她到晚上去托儿所接鱼鱼。
离起飞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祝藏雪来不及收拾行李,只带了钱包和证件就急匆匆地出门了。登机前她才想起来没有跟领导请假,好在这周她已经没有课,请不请假倒也无所谓了。
“乖,妈妈给你吹吹。”祝藏雪柔声安抚着他。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开开心心地自己去做游戏了。
祝藏雪想到刚刚看到的那条消息,重新拿起了手机。
“天运集团疑似与季家联姻,季家千金深夜出入萧二公子的单身公寓……”
十六
在季月的帮助下,萧放的状态逐渐好转。虽然他还是会想起祝藏雪,但至少不会整夜失眠了。他开始停用那些治疗双相障碍的药物,情绪却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这意味着季月的心理治疗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
看上去他快要好起来了。
过了很久,摔倒在地毯上的鱼鱼自己爬起来,委屈巴巴地抱住妈妈的脖颈,“麻麻,鱼鱼好疼。”
祝藏雪这才回神,托着鱼鱼的后脑勺问:“鱼鱼摔到哪儿了?”
鱼鱼指着额头上的红印哼哼唧唧。
萧放就是个骗子、变态。
——她这样给自己洗脑。
但是没有用,她绝望地发现自己才是变态,明明已经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所有超出血缘以外的关系都是有悖人伦的,却仍然发疯一样地想念他,以至于她在梦里哭得那样可怜,卑微地请求萧放再抱她一次。
祝藏雪笑起来,拿过故事书继续给他讲故事。
晚上哄睡了鱼鱼后,祝藏雪便打开电脑,检查了一下邮箱。
这段时间她工作效率太低,上课时还差点弄出了教学事故,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她前几天便向教研室的领导请了假,只是最近教研组有两个女老师请了产假,人手不太够,她的申请不一定能批下来。
老爷子已经没多少生气,混浊的眼里淌下几滴泪来,神情却是满足的。他最后看了一眼围在床边的子孙,呼吸渐渐地停止了。
萧放在床前跪着,听他父亲长叹了一声,周围响起女眷细微的哭声。
“t市前市长萧汝海于本月6日逝世……”
比起他身边仪态优雅的季月,小姑娘简直狼狈极了,白裙子上沾了泥水印,刘海湿嗒嗒地贴在额头上,一张小脸惨白,眼眶却是通红的。
“你怎么来了?”萧放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事实上他的心脏早就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祝藏雪努力忍着眼泪:“我来找你啊。”
“萧放。”四周很静,静到祝藏雪能清楚地听见自己混乱的心跳声。
看到小姑娘的那一刻,萧放还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他习以为常地别开眼,抬手揉了揉眉心,对季月道:“明天你再帮我做一次治疗吧,最近幻觉越来越严重了,我现在又看见她了……”
“萧放!”熟悉的声线又响起来,还带着可怜的哭腔。
但进门以后祝藏雪又开始发愁,这么大的小区她怎么知道萧放住在哪。
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很久,天都已经黑了。祝藏雪垂头丧气地坐在花园的亭子里,抱着胳膊发起呆来。
夜色渐深,祝藏雪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已经被消磨殆尽。秋季的雨后很有些冷意,她来得匆忙,只穿了一条棉布裙子,再加上下午淋了雨,现在身上开始发起热来。
“好嘞。”司机也没问她原因,答应得十分爽快。出租车在车流中左超右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萧放的车后。
前面的黑色轿车已经驶进了小区,司机道:“小姐,这小区有出租车限行,我没法往里去了。”
“好,麻烦你了。”祝藏雪付了钱下车。
飞机落地以后,祝藏雪才发觉自己太冲动了。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带,甚至连萧放的住址在哪里都不知道,居然就跑过来找人了。
她冒雨打了辆出租车,司机问她要去哪里,她只好问司机,知不知道天音公司在哪里,好在司机经常往那边跑,没绕多少路就把她送到了。
雨还没停,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祝藏雪在避雨亭等着,暗暗祈祷萧放能够按时下班。
偷拍的照片上男人的脸并不清晰,但足以让熟悉他的人认出来。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揪住了祝藏雪的心脏,让她忍不住蜷缩起身体,抱着膝盖瑟瑟地发抖。
那个变态要结婚了,再也不会有人来骚扰她了,她应该感到轻松才是,可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好像有什么属于她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这条新闻让她陷入持续的焦虑之中,直到第二天的时候她抱着一点点侥幸心理想再确认一次,却发现网上已经找不到任何关于萧放订婚的消息,这让祝藏雪心里更加难受。
转过年后不久,萧老爷子便不太好了。他脾气倔,死活都不愿意去疗养院,萧是群亲自来劝,他都不听,萧放只好为他请了专门的看护。到了六月的时候,老爷子已经起不来床,萧放暂时停了工作,跟保姆一起照顾他。
在一场雨后,老爷子忽然来了精神,把一大家子人都叫回来,絮絮叨叨地交待了很多事情,萧放便知道这大概是回光返照了。
最后老爷子快没力气了,眼睛盯着萧放,示意他走近一点,萧放在他床边半跪下来,老爷子费力地抓着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说:“小放……爷爷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别、别记恨爷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