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维尔吓得不轻,连气息都开始发抖:“全部……?”
“全部都是真的,”埃尔温的语气里蕴藏着极其残忍的冷静,“你还想买吗?”
“不买了!”塞维尔当即疯狂摇头,抓着埃尔温手臂的那只手颤得不成样子,“我绝对不要买那种东西!”
埃尔温抬抬手指,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烧烤摊里忙活着的厨娘和帮工——他们正在昏黄的夜灯下忙着腌肉、抹酱料、剔除碎骨和肥肉。那个肥胖的厨娘忙得满头大汗,沾满油污的手指头拿着勺子在黏糊糊的碗里搅来搅去,她身边这是一个半裸着上身的男人,两只手臂撑住案板,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挤压着案上一摊软绵绵肉块,活像揉搓一块猩红色的面团。
“你以为那是什么?”埃尔温在塞维尔耳边不带情绪地说,“普通的牛肉吗?”
塞维尔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腹腔里传来一阵抽搐,像是一声恐惧又恶心的干呕。
塞维尔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发现自己早就饿得不行了——他上一顿饭还是在七八个小时前。过去的大半个清除夜里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忘记了饥饿和疲劳,现在却突然被勾起食欲来,空荡荡的肚子也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
“埃尔温,”他悄悄扯了扯alpha的胳膊,“能借我点钱吗?我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埃尔温微微侧过脸来看他,淡淡地说:“你要做什么?”
只见被栅栏圈住的是一大片挂着彩灯、霓虹招牌与五彩旗帜的繁华地段。他看见马戏团帐篷似的鲜艳棚屋一座接一座错落着,也看见装点得像圣诞树的摩天轮在暗红色的夜色中缓慢转动,还有悬浮于空气中的、燃烧后的松脂香气与雾蒙蒙的白烟——这让他想起集市,或者曾经在他所成长的小镇上停留过一段时间的巡游队伍,只是这里比他见识过的任何集市或者巡演都要更大、更繁华,也更让他感到眼花缭乱。
“这是夜场。”埃尔温低声说,同时抬了抬手,将铁网的一角掀开一道足够塞维尔进出的裂口。
塞维尔弯腰曲背,从裂缝中钻进去,然后一抬头,便能看见闪烁着硬币耀眼反光的喷泉朝半空中勃勃涌水,烧烤和酒精的味道在昏浊的空气中弥漫,熙熙攘攘的蒙面人们穿梭在彩色帐篷、露天看台与罩着黑布的立方体间,发出一阵阵欢笑与咒骂声。
alpha没有回答他,背着琴盒果断地转身离开。塞维尔想要往前追,但埃尔温走得太快了,没几步便消失在了拥挤的人潮里,任塞维尔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没有办法,只好焦急地站立着,左看看右看看。他周围全部都是陌生的、带着奇异面具、浑身散发着血腥味的人们,用奇怪的、漠然的眼神打量着他,又像汹涌的浪潮般推挤着他,压抑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拼命推开朝他撞来的肩膀和胳膊,却依然无法避免地被人流冲得晕头转向,距离当初与埃尔温分散的位置越来越远。
塞维尔急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去摸粘在腺体上的应急抑制贴——这东西出了地牢后便被人黏在了他颈后。但它只能应急性地遮蔽omega的味道,以免信息素无意间的轻量泄露,却无法完全屏蔽omega发情时释放出的浓烈催情味。于是,他的心脏在胸膛里噗通噗通地狂跳,手指来回碾过抑制贴的表面,生怕它有任何松动。
在禁猎区爆发的枪声惊动了不少临时住户,埃尔温带着塞维尔只能反方向挤开聚拢过来的人群,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汽车旅馆后厨与公用厕所的间隔中有一扇隐蔽的后门。他们在旅店老板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怒骂中悄悄推开这扇隐藏的木板门,最终踏进了旅馆后方狭窄的、充斥着野狗臊气和潮湿膻味的小巷。一开始,还有跟踪者的脚步声跟在他们身后,等到塞维尔被错综复杂的巷道彻底绕花了眼,那些脚步声、喧嚣声也被全部他们摆脱在了身后。
现在是午夜一点钟左右,夜空被城市杂乱的灯光与建筑被焚烧后冒出的绀红色焰火淹没,只剩下几颗摇摇欲坠的寥落星星,辐射着昏暗浑浊的星光,仿佛夤夜睡意朦胧的眼睛。塞维尔好像也能感受到这股恹恹的、睡意浓厚的氛围,他用口罩严丝合缝地掩住了口鼻,告诉自己提起精神来,不要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事。
埃尔温这才收回手指。但他回缩的手掌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转了个方向,轻轻揉了揉omega翘起的鬈发。
塞维尔顿时抖了抖身子,像只吓坏了的怂兔子。而后,埃尔温像是看见了什么,目光凝固了一瞬,在他耳边突然低声说了句“在这里等我一下”,覆在他肩头的手掌又很快移开了,短暂得像一个毫无留念的离别吻。
“你要去哪儿?”他下意识地问。
“……那是人肺,”埃尔温暗哑地低语,“恐怕还是最次的肺脏,因为好的器官早就流入黑市了。”
然后,他又指了指前头的一个摊位。塞维尔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发现那是一家具有异域风情的商摊,摊前铺满了各式各样的零碎装饰品,看起来和普通的杂货铺没有两样。
但埃尔温却冷冰冰地说:“你看,那些眼球戒指、指骨项链、人油蜡烛……全部都是从活生生的人身上剥下来的。”
“……我饿了。”塞维尔不自觉地减弱了音量。
埃尔温幽深的目光扫过他有些发烫的脸颊,然后抬起头来,瞥了一眼他身后的烧烤摊,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皱紧了眉,冷着声音说:“……你不能买这里的东西。”
“啊?”塞维尔愣愣地看着他,搞不懂他的意思,“……为什么?”
“继续往里走,”埃尔温也从铁丝网中钻了过来,推了推他的肩膀,“把你那副表情收起来。”
塞维尔困惑地眨眨眼睛,不知道埃尔温怎么能透过口罩看清楚自己的表情。
他想说话,比如问问埃尔温接下来的打算,但尚未开口,注意力突然被路边的烧烤摊吸引过去——他不知道那架在炭火上、被煎烤得滋滋冒油的是什么肉,但那柔软的、外焦里嫩的肉块被烤得焦黄酥脆,抹过黄油的嫩肉泛着甜腻的油光,细腻的横截面沁出淋漓粘稠的肉汁来。摊主将肉块翻了个面,便有浓郁的肉汁滴滴答答地落进滚热的炭火里,在火焰的嘶嘶声中作冒出几绺带着肉香的白烟来。
他们绕过蝇蚊萦绕的垃圾桶和淌满潲水的街边大排档,贴着墙穿过好几段泥泞潮湿的小径。塞维尔一路数着他和埃尔温鞋底吱嘎吱嘎的踩踏声,听着老鼠溜过脚边时发出的吱吱尖叫,不知走了多久,才最终等到埃尔温停下了脚步。
“我们到了吗?”
塞维尔从埃尔温身后探出头去,随后颇为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