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正是月黑风高时分,此时的江州城门已经紧紧关闭,城墙上几步一个哨兵,来回巡逻,戒备森严。
城墙附近的密林之中,两个人影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城墙接近。这时,正在城墙上巡逻的一名士兵似乎注意到了动静,从城墙上探出头来。谁知这一看,他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手抓住后颈猛地一击,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一身黑衣的谢问翻身一跃,落在城墙上,躲在角落的草垛之中,静静等待左边的士兵往这边走来。对方刚一走过,他便悄无声息地起身,猛地从背后钳制住对方,用涂有蒙汗药的汗巾掩住对方的口鼻,士兵在他怀中挣扎了片刻,很快失去了意识。
“干嘛?忽然这么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谢琞望着谢问越来越近的脸,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得飞起,方才在船头与林琼之间的那番话再次浮上心头,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然而最后谢问只是把脑袋靠在了谢琞的肩膀上,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谢琞内心无限欣喜,同时又有那么一丝丝说不出来的遗憾。只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就足以让他这颗心上上下下,浮浮沉沉。
谢问沉声道:“很有这个可能。玄鹤当初跟白鹤约定,有朝一日杀尽异族人,夺回他们的家园。可是白鹤既然与中原女子产生了感情,自然不可能再履行当初他和玄鹤的誓言。你想想,以玄鹤的性格,白鹤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能接受吗?”
谢琞心有戚戚焉地叹气:“难怪玄鹤后来要处心积虑地挑拨万兽庄和素心门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如果是因为白鹤之事迁怒于阿乙,那就解释得通了。”
“虽然我不认为玄鹤会伤害师尊,但是我担心他会像当年对待白鹤一样,把师尊关起来,囚禁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所以此番江州之行,我们不光是要找到成渊,也要将武林盟这颗被玄鹤操控的棋子尽快拔除,否则师尊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自由。只是这颗棋子着实棘手……”谢问低下头去,烦躁地挠了挠脑袋。
听到这里,床底下的两人不由得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杨超!?怎么是他!?
“我也说不上来。”谢问侧头想了想,“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幻境之中看到的白鹤吗?”
“记得。当时他躺在一个棺材里,玄鹤还想杀了我们当他的药引。那又怎么了?”
“我觉得,玄鹤看我师尊的眼神,跟当时他看白鹤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谢问与谢琞前胸贴后背地侧躺在床下,屏息凝神地留意房间中的动静。
“南华门不愧是气宗第一门派。门下弟子各个一表人才。”
“朱堂主过誉了。今日咱们难得见面,得好好喝上一杯!碧竹,倒酒!”
芙蓉阁里没有点灯,两人只能借着江边的渔火,在房间中仔仔细细地翻找搜寻。
一刻钟后。两人并肩坐在床边,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还是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堆典籍书卷,琴棋书画,一个空空如也的柜子,和一张大得过分的床以外,这房间里就什么也没有了。”谢琞叹了口气。
今夜的摘花楼和往常一样,红裙绿裳的姑娘们陪在恩客身边聊天喝酒,伴随着靡靡的丝竹之音,娇声软语此起彼伏,一派纸醉金迷的光景。
然而,唯独找不到浅月的身影。
“怎么回事?”两人里里外外找了个遍,竟然一无所获,谢琞凑到谢问耳边小声道,“你确定浅月在摘花楼?”
谢琞奇道:“哪里不像?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
谢问摇摇头:“那些士兵都是些糙老爷们,哪有你长得这般细皮嫩肉干净漂亮的。现在黑灯瞎火的大家看不出来,待会儿一进摘花楼,一准引起怀疑。”
“那怎么办?”谢琞一愣,情急之下弯下腰去在地上扒拉几下,往自己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脏兮兮的小花猫。
“胡说!你才胖!你全家都……!”谢琞挣扎下地,正着急反驳,就被谢问按住了唇。两人背后不远处传来一串脚步声,几名士兵巡逻过来,为首的队长狐疑地盯着两人道:“三更半夜的,不去站岗,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谢问连忙转过身搪塞道:“没,没什么,只是小解而已,小解。”谢琞不敢说话,躲在谢问身后乖巧地低下头。
队长没有起疑,只是训了两人几句便转身离去。巡逻兵走远之后,谢问大大地松了口气,谢琞在他身后细声细气地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叶前辈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里早就发现自己错怪了成渊,只是要面子,不愿意承认罢了。梁国被灭之后,他与梁国的后主离心离德,分道扬镳,只身一人来到中原,成渊是他唯一的亲近之人,他在成渊身上倾注了他所有的希望。不论后来发生了什么误会,这份师徒的情谊一定是无法抹消的。”
谢琞闻言望向叶存真那张憔悴苍白的脸,怅然若失地低下头去,一语不发。
“怎么了?”谢问搂着他的肩膀,戳了戳他的腮帮子,“这小嘴撅的。”
趁四下正好无人,谢问将准备好的绳索抛了下去,早已在城墙下等候多时的谢琞抓住绳索,施展轻功飞身而上。两人也不多话,手脚麻利地将两名士兵拖入暗处之后剥下他们的衣服,快速换上。
“放心跳下来,有我接着!”谢问先翻身跳下城墙,对还在城墙上的谢琞挥了挥手。谢琞一跃而下,咚的一声不偏不倚地落在谢问怀中。
“我的祖宗哎,平时也没见你吃多少,怎么这么沉!难道又胖了?”谢问将谢琞打横抱着,掂了掂他的身子道。
不一会儿,他便听到自己肩上传来了平稳的鼻息。他侧头低看,发现即使是在睡梦中,谢问那英气十足的眉毛也忧郁地蹙在一起。
谢问太累了,自打从雷蛇岛回来,他就没能安心睡过一次好觉,想到这里,谢琞的心一下子软了,纵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此时也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最终他能做的也只有回握住谢问的手,任由旖旎的思绪随着摇曳的波浪飘向远方。
轻舟乘着清风,飘然越过崇山峻岭,沿江一路北上,渡过浩瀚广阔的鄱阳湖之后,江州近在眼前。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谢琞把手伸过去,揉了揉谢问紧紧皱起的眉心,低声说道,“要是觉得累了,还有我替你扛着,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对……”谢问握着谢琞的手,对不起的对字刚说出口,忽然想起了皇甫轲之前在雷蛇岛的山洞中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你若当他是自己人,就不该说这等见外的话。
“你的意思是,玄鹤不会伤害皇甫大哥?”
谢问点点头:“不过,我担心的也正是这里。当年,白鹤曾说过要先了结一些事才能回来迎娶阿乙,之后便离开了万兽庄,从此下落不明。以白鹤的性格,他断然不会不告而别。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玄鹤把他关起来了!?”谢琞不寒而栗地脱口而出。
“是~”
女人娇滴滴地应了声,将朱堂主与另一个男人引到圆桌前坐下,开始为两人斟酒。朱堂主笑眯眯地一把将碧竹搂在怀里,与对面的男子互道一声干,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朱堂主啪地放下酒碗,操着一副铜锣般响亮的嗓子开口道:“杨真人,你师父虚谷真人过去在朱某面前可没少夸你,他说你是他门下最为得意的弟子,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彼此彼此,朱堂主身为玄武堂堂主,替李教主掌管着梵炎教的半壁江山,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立下了汗马功劳,小弟杨超也是佩服得紧啊。”
“难道浅月真的已经离开摘花楼了?”谢问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门外楼道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听声音,似乎有两男一女正朝着芙蓉阁而来。谢问与谢琞对视一眼,均是一惊。紧接着门口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糟!有人来了!”谢问来不及多想,拉着谢琞一骨碌钻入床底。久未打扫的床底积满了灰尘,两人刚一钻入,灰尘就飞扬起来抖落了两人一身,谢琞一不小心吸入,刚要咳嗽就被谢问伸过手来捂住口鼻,谢琞靠在谢问怀中,小小声地打了个喷嚏。与此同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点亮了芙蓉阁中的烛火,视野瞬间恢复了明亮。
“我确定。我还记得当初浅月的居室是在二楼临江的芙蓉阁。”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二楼东边的那个上了锁的房间。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那个房间还没有进去看过。
事不宜迟,两人转身出了摘花楼,蹑手蹑脚地拐到芙蓉阁的另一侧。因为是临江,所以这里视野开阔,几乎不会被什么人看到,两人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轻而易举地跳上窗台,翻身进入房间。
“这样呢?”谢琞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谢问。
谢问注视着谢琞,忽然怀念起了当年洛阳馄饨摊上的那个小乞丐,想到此处,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伸手在谢琞鼻尖上轻轻抹了一把,笑道:“这样就对了。”
也许是没因为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洗礼,除了夜晚街上的行人变少了以外,此时的江州与一年前相比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谢问循着当时的记忆,轻车熟路地来到伫立在浔江边上的摘花楼。
“去摘花楼,找浅月。她一定知道成渊在哪里,然后顺便打听打听武林盟的内部消……”
谢问转过身来,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视线停在谢琞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谢琞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低声道:“又、又怎么了?”
谢问皱着眉头道:“我怎么觉得,怎么看你都不像巡逻兵呢?”
“我只是有点想皇甫大哥了。”谢琞眼神黯淡,若有所思地道,“如果叶前辈和成渊之间都如此情深义重的话,那皇甫大哥于情于理不是更加无法摆脱玄鹤了吗?”
谢问长长的叹了口气:“是啊,而且玄鹤还是将我师尊一手抚养长大的人,这三十年来,他一直将我师尊牢牢控制在自己掌心,他们之间的纠葛,与叶前辈和成渊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自从经历了雷蛇岛之后,我总觉得,玄鹤看我师尊的眼神,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谢琞不解地歪着头,“怎么个不一样?”

